刘长阁凑了过来,冷着脸,说了一声:“五百两。”
徐辉祖咬牙切齿,质问刘长阁:“你老爹老娘都不在了,花五百两银子请回去干嘛?一边凉快去!”
刘长阁郁闷,好像你徐辉祖的老爹老妈还活着一样,但不敢说出来,人家是国公,惹不起,但皇上交代的任务,不能不完成啊。
“五百两。”
刘长阁板着脸,继续说道。
徐辉祖见刘长阁面色不自然,略一思索,便了解了其中因由。
不用说,眼前这位刘木头是个抬价的托。
一般的托,徐辉祖一脚踹出去,啥问题都解决了,可眼前的托,是皇上的啊……
“好,五百两!”
徐辉祖只好咬牙喊道。
慕容景儿代替文工团,感谢魏国公。
等解缙凑过来的时候,只能排队了,听闻要价五百两,几乎晕过去,自己一年的俸禄才五百两啊……
解缙打退堂鼓,不打算花这个冤枉钱了。
朱允炆凑了过来,见解缙想开溜,叹息一声,说道:“解爱卿,你老父亲闷啊,愁啊……作为当朝内阁大臣,应该以孝为本,侍奉好老人家……”
解缙想哭,皇上大人,打劫也不带这样的吧?
正月十六日,早朝。
朱允炆正式发布诏书,昭告天下,清丈天下土地,推行“一条鞭法”农业税制,将田赋、徭役及其他名目繁多的杂税、杂征、杂差统统合为一体,计亩或计粮征银。
废除粮长制,官收官解。
考虑到土地肥沃不同,粮食产量不同,朱允炆采取内阁建议,推行的是计亩或计粮征银政策。
若是当地土地肥沃,则采取计亩征银;若是田土贫瘠,则以计粮征银为准。
于户部之下,设两司,一为农税总司,对户部负责;二为稽查总司,对皇上与内阁负责。
由农税总司,统管全国农业税务事宜,改宣课司、税课司、都税司为农税省司、农税府司、农税县司。
十三道布政使,协同配合农税省司完成省内农税工作,布政使由最初的税务主管身份,调整为配合、监督与分配身份。
配合,即对各级农税司所遇问题,给予帮助。
监督,即对各级农税司执行一条鞭法给予监督。
分配,即对各级农税司税银,具备分配权,即朝廷给出的标准:
地方三分,中央七分。
朱允炆在诏令中明确了一点:税银三分,除去省府县一应开支,若有所余,可按官职品阶,递减分配,以优官员日常。
同时加了一条:年结余超百万两者,吏评:下。
朱允炆的意思很清楚,一省税银,中央允许地方拿走三分,拿走的这些钱,便是你们地方的运作经费,如果还有结余的话,那你们分摊给各级官吏,可以改善官吏生活。
但是,中央绝不允许地方政府,每年结余超出百万两。
否则,吏部考评时,你们便是差评。
朱允炆的这种限制,考虑了三点:
其一,地方可以预留一部分财政,但避免其财力过大,威胁中央;
其二,地方若有存余,可分摊下去,官员有了钱,不会藏在床底下,是需要拿出去去花的,有助于促进商贸,为后续商业发展打下基础。
如果官员没有钱,基本购买力都没有,商业如何发展?
其三,调动各级地方政府积极性。
地方财政蛋糕越大,地方所得越多。
直接将财政与官吏生活水平挂钩,有助于推动地方农桑发展。
为了解决地方重复收税、银贵谷贱等问题,各级农业司都设置有专门的谷-银兑换点,安排农业司、稽查司、布政使司的人共同监督。
对于前来缴纳税银的人,农业司负有说明宣传职责,告知农户,一年只收取两次税,不会重复收税,如果有人踹你家门,让你多缴税,你来农业司、稽查司、布政使司任何衙门,都有人替你出头。
一条鞭法的实施,保护了中下自耕农的利益,但也触及了富农、地主的利益,中下自耕农才多少地,顶破天,也不过几十亩,计亩或计粮征银,也缴纳不了多少。
可对于富农、大小地主而言,那土地多了去了!
几百亩,只能说是富农!
真正的地主富绅,谁手里没几千亩土地,说出去都丢人。一些大户,很可能是几万亩,乃是几十万,几百万亩土地!
若是按亩、按粮征银,地主可要缴纳更多的税银。
湖州府,长兴县。
粮长周布农带着七八个跟班,耀武扬威地走在街上,看到乡民售卖,无论是馒头,还是竹篮,随手就带走,末了还骂骂咧咧,乡民也不敢反抗。
街上一道熟悉的身影,引起了周布农的注意,大喊一声:“王二牛,休跑!”
王二牛听到声音,回头一看,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撒腿便跑。
周布农带人一路追赶,直追到了王二牛的破院子里,王二牛插上门躲在房里,喊道:“周粮长,您就行行好吧,我二牛已经缴过秋税了,为何还不放过我!”
“胡说八道,你只缴了五斗的糙米,如何够?你以为躲着就可以饶了你?今日你若是不缴清了,便把你家的是十亩地罚没了!”
周布农高声喊道。
王二牛站在窗户边上,痛苦地喊道:“我明明缴纳了三石糙米!”
“三石里面,还有老子的呢!朝廷规定的三石秋税,你还差两石五斗。身为粮长,肩负收粮、运粮之责!你若不缴,老子去了南京,见了皇上,一定杀了你全家!”
周布农威胁道。
王二牛哭丧着脸,打开门,迎来了周布农跟班的一顿拳打脚踢,王二牛的夫人、儿女也跑了过来,可如何是经得住这些打手,没几下,便倒在地上,哭成一片。
“给我搜!”
周布农指挥着手下,搜遍了房间,抬出来一些米袋子与米缸。
“粮长大人,只有一旦三斗左右,不够!”
“不够,呵呵,不够好说。”
周布农俯身看着浑身是伤的王二牛,冷冷说道:“要么被朝廷杀头,要么将你那十亩地,作价五石米卖给我,或者,呵呵,你女儿也是可以抵债的。”
PS:
文中地主土地数据,并不是夸张。
明代中期,一些亲王占据的田地,动辄便是几百万亩。当然,亲王是大地主,却是不缴税的地主。
第五十七章 粮长制的消亡
盛世蝼蚁哭,乱世蝼蚁死。
这是封建王朝的悲哀,也是几千年来底层人的真实写照。
纵览任何历史朝代的盛世,多数是文人笔下的富饶与美好,是一地或数地的财富堆积,其手段,往往类似于元朝“贫极江南,富夸塞北”,搜刮天下之财,以彰盛世繁华。
至于底层是五个人穿一条旧裤子,还是一头老牛耕几十亩土地,这都与其他人无关。
官吏闭着眼享受美酒,商人逐利远走,文人提笔思考明日春游,该作一首怎么样的诗,赢满堂喝彩。
所有人的眼睛,似乎都在翻白眼,看得到上面,看不到下面。
这是眼病,得治。
朱允炆所追求的盛世,不是少数地主的放情狂欢,而是大部分底层民众的衣食无忧!
没错,只是衣食无忧!
至于后世的物质与文化冲突的主要矛盾问题,与现在的大明朝,根本没有半点搭嘎!
他们吃不饱,穿不暖,你还输出文化?
小康水平是朱允炆不敢奢望的,新中国搞了七十年,依托大工业,大政策,大商业,大运输,大扶贫,才基本迈入小康社会。
大明现在什么都没有,你凭什么去奔小康?
唯一可行的,便是先解绑农户,减轻农户身上的负担,让其有所生产,有所存留。
情况好的,可以拿余粮换点银两,改善生活,情况不好的,也不至于灾荒之年,直接出门乞讨要饭,等着朝廷赈济。
一条鞭法,是符合大明当下,最适合的一类手段。
农税总司最高长官为左侍郎,由夏元吉担任,右侍郎由严奇良担任。夏元吉统筹全国农税,负责各级各地农业司一应问题,严奇良出京师,推行一条鞭法,所行之地,主要便是江浙一带。
严奇良抵达湖州府后,安排随行监生,在布政使衙门人员的带领下,前往各县,推行一条鞭法,若遇所阻,布政使衙门之人需全力配合,若遭遇府县官吏阻挠,则由监生汇报府农税府司,由农税府司联系一省布政使,撤换官员。
国子监监生胡浚,纵马疾驰,率十二人进入长兴县,还没到长兴县衙,便听到了一片哭喊之声,绝望而凄凉。
“队监,我们还是去县衙吧。”
一旁布政使衙门都事杨成轩见胡浚停了下来,不由皱了皱眉。
胡浚拨转马头,说道:“本队监有调查民情之职,如何能视而不见,去看看。”
这是一条破乱的小巷,周围两侧,好一些的还有低矮土墙作为围栏,大部分都是简单的木栏,在巷里一走,院子里有什么东西,一眼便可以看个真切。
让胡浚感觉悲伤的是,所有院子里,自己都没有看到谷堆,甚至连一粒粮食都没有在外面的。再看那破旧低矮的房屋,恐怕也容不下几个人居住吧,纵是有人居住,也放不下几石粮食了吧。
“放开我女儿,放开我女儿!”
“周扒皮,我给你拼了!”
“老子为皇上缴粮,你敢反抗,那便是对抗皇上,你是想造反,给老子打,打死了,也是为朝廷分忧!”
嘈杂的声音,伴随着沉闷的殴打声,哭喊着,刺痛着胡浚的心。
“都给我住手!”
胡浚坐在马上,大喝一声,挥了挥手,身后监生与布政使衙门人员纷纷下马。
胡浚下马,顿时呲牙咧嘴起来。
该死,长时间骑马简直是活受罪啊,不自然地迈着罗圈腿,胡浚带人走入了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