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武只折损十几人,却杀敌百余众,算得小胜了一把,关键是如此的袭扰,算是让对手心理上有了忌惮。
此后敌军自是不敢怠慢,提心吊胆,四处设防,生怕又有敌军扰乱,也由此是减缓了攻城的计划。
待单旗、荀跞派兵围住了前邑和东圉,无有后顾之忧后,这才兵分两处,齐头并进,并且在京邑二十里处安营扎寨,一左一右,只等冲车到位,便要攻城。
而京邑上下,也早知将迎来一场恶战,所以这几日也是一直在加紧布置城防战备。
朝阳初升,大雾尚不曾消散,三万大军出动,周王室为火德,军服旗帜皆为红色,而晋国是姬姓之国,继承的也是火德,所以均服上并无二致,是以此刻这些大军阵列于城下,一眼望去就如同秋天的枫林一般。
陡然之间,单旗率领的军队鼓声号角大作,纛旗招展,两翼大军齐动,步伐齐整,朝京邑毕竟,每走出十步,便是大喝一声:“风!”
五十步为“风风风!”一百步更改为“大风”!
声势颇为震慑,守城的将士们有胆小者,已经心生怯意。
孙武趁着敌军没有喊“风”的间隙,则是高声喊道:
“兄弟们!我等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到了!今日一战,请诸位务必用命!保我周宗,死我社稷!”
孙武的话让将士们精神一震,也知道此刻胆怯无用,唯有奋勇杀敌,才有活命的机会。
当敌军逼近到四百米之时,战车率先冲击,步兵则是护着冲车,喊杀声不绝于耳。
城墙上的士兵齐头射箭,并扔下石块巨木,意欲阻拦他们攻城。
后来,再是在城墙上泼上油脂,让城墙油滑,使敌军无法攀爬,更是利用火矢点燃了两辆冲车,一时间城墙外死尸伏地,血流成河。血腥味夹杂着焦土的气息,充斥着整个战场,难闻刺鼻。
然而敌军仗着人多势众,却并没有就此退却的意思。一眼望去,依旧犹如波浪起伏般,蜂拥至城门之下。
只见又一辆冲车杀到,不断的撞击着城门,箭矢如同蝗虫过境,城墙上也不断有人中箭倒地。
战斗进入白热化,双方愈发的愤慨,都是杀红了眼,残阳似血,落日的余晖铺洒在城墙之上。
敌军一共是换了五辆冲车,终是冲破了城门,而城门内也早就已埋下伏兵,长矛纷纷从破洞刺出,意欲阻止敌军。
这时候双方将士皆已不再有惧意。一方只想杀入城内,一方只一心要将对方阻止在城外。
城内的士兵此时早已准备好的巨木滚入城门处,以此为屏障,让敌军一时间也杀不上来。等到敌军冒着不少死伤扒拉开巨木,埋伏于瓮城的褚荡则又带兵杀将出来。
短兵相接,血流不止,汗味和血腥味又掺杂在一起,空气中的气味更是令人作呕。
褚荡将敌人给挡在城门之外,然而奈何敌军实在太多,也只能是且战且退,最后退出了瓮城。
而城墙上的孙武看到褚荡已经回到城内,便当即下令倾倒滚油,并将引火之物直接点燃投下。
轰然一声,瓮城便如同人间炼狱一般。大火燃烧起来,陷在翁城内的敌军惨叫声。伴随着燃烧的斑驳声,惨状令人不忍直视。
孙武从上往下看,但见敌军被烧的体焦断肢,惨不忍睹。然而这时也不是妇人之仁之时,孙武继续是调度弓箭手朝着城下一阵射去……
这一仗从清晨打到黄昏,单旗见久攻不下,他们亦是损失惨痛,不得不只能是鸣金收兵,再做计较。
守军见敌军撤退,则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单旗此番死伤过万,虽是攻破城门,却并没能一鼓作气拿下瓮城,可谓大败。
待单旗和荀跞等人回到营地碰了面,论起此战,也皆是面露难色,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营帐内,周王猛亦是听闻战报,不免也是有些焦急起来。
伴随其左右的苌弘,此时则是先撩起营帐一角朝外面看,发现并无外人,随后这才恭身作揖说道:
“王上,这般下去只怕不成。其实……臣以为,那王子朝怎么说也是王上的手足,若王上能坐下来与之共议王事,岂不更好?”
周王闻言,却不由踟蹰道:
“卿之所言甚是,只是单旗他……恐怕是绝不会同意的!晋国那……恐怕也会对此极力反对!此举恐怕并不能成!孤亦无可奈何……”
苌弘则是说道:
“王上,臣愿从中斡旋,成全此事,此事若是能成,依王子朝如今的势力,一旦归于朝政,对王上也无疑将是一大助力,定可对单旗起到制衡之用!”
周王猛听到这话,不由大喜,但同时又不无担忧道:
“只是……孤与王兄积怨已深,卿此去岂不凶险异常?”
“王上不必担忧,想王子朝那边所仰仗的,乃是李子明。李子明幼时曾在臣身边学礼,论起来尚有师徒情义。此人品性纯粹,颇识大义,想来断不会为难微臣的!”
周王猛闻言,却又是长叹一口,并说道:
“卿有所不知,孤的这个王兄,固然不是擅杀之人,但他如今既已是叛臣的身份,正所谓‘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又如何能确保王兄他无有害你之心?况且,又到底该如何与他商议?此事难办呐!”
“王上且放宽心,王子朝他素有贤名,想来必能周全王事。王上若能许以大宗伯之位,与其一同共辅王室,岂不两全其美?”
苌弘终于是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第四百六十五章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苌弘自认为这个想法是可行的,不仅能解决眼下周王室的无妄之灾。而且他们兄弟联手,也可以打压单旗,将单氏取周的想法给他直接压制下去。
只是,这个做法,明摆着单旗是不会同意的,而荀跞等人也会极力反对。
所以,他们这些人会从中作梗是肯定的。
苌弘很清楚,为避免受其阻挠,此事必须要先于暗中进行。
于是,苌弘便趁着深夜,独身一人前往京邑。他刻意避开了大营的守军,在靠近城池之时,脱去外衣,身着白袍,甚是显眼,远远便被京邑守将发现,当即喝道:
“站住!来者何人?!”
苌弘朗声道:
“在下乃周室太史苌弘,特受王上之命,前来求和!”
守将听得此话,却是不信,当即拉弓射箭,箭矢稳稳落在了苌弘的脚跟前。
而苌弘却并无惧意,继续是朝前行走。
守将见状,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于是便急忙让人去叫来孙武。孙武来到城楼时,苌弘已经走到了城门处,正抬头往上看。
孙武见他确是自己一个人,身后也并没有其他人马的踪迹。一番思量,却也不敢贸然打开城门,毕竟城防乃是如今的第一要事。虽是不见人影,但值此黑夜,也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
于是,孙武便只得是让人放下吊篮,且将苌弘是给吊了上来。
苌弘上得城墙后,孙武不住的将此人是上下打量了一番:
“老先生深夜至此,不知究竟是所为何事?”
苌弘拱手道:
“在下周室太史苌弘,想见一见李然李子明,还望将军能够代为通禀一声。”
孙武对此颇为疑虑,且让人是看住,他则是亲往李然的住处通报此事。
孙武先是入屋叫醒了鸮翼,鸮翼此刻也正睡得迷迷糊糊,倒显得有些不耐烦。
但是,当他听到孙武说出“苌弘”之名,便当即是惊醒了过来:
“苌弘?”
鸮翼的反应也让孙武是有些感到奇怪。
“哦?你也识得此人?”
鸮翼不及向孙武解释,一边说着,一边立即是取了衣物就往外赶去:
“我……我这便去唤主公起来!”
鸮翼径直入了内室,不多时,李然便也是匆忙出来。竟是连衣带都不曾系好,并催促孙武快点带他去见此人。
当李然在城墙上见到苌弘,忽然是跪拜在地:
“尊师在上,然在此拜见!”
原来,苌弘正是李然的授业恩师。李然早年的学礼,便是由此人教授。而这一层关系,一直到李然成为洛邑典藏室史后,才来往变少了。
但李然也一直是尊师重道,不敢或忘,在周室也是每年都会多次敬拜于他。
苌弘站直了身子,受了李然这一拜。
“起来吧。当年然儿你出奔王畿,为师知晓后亦是痛心疾首。只恨为时已晚,对此事也无可奈何。今日得见你安然无恙,又得誉于天下,为师心中亦是欣慰。”
李然站起身来,双手扶住苌弘的手臂。
“多年不见,尊师已生华发,弟子多年未曾服侍左右,实属不该啊!”
苌弘长叹一口:
“然儿既不为王畿所容,又如何能侍奉为师?此事终究怪不得你。然儿,为师如今有要事与你相商,可否寻一偏僻之所好好聊聊!”
李然当即和苌弘一起回到住所,鸮翼此时早已是安排妥当,此刻正在大门口相迎,苌弘看到鸮翼,也是不由得一愣:
“鸮翼?你竟还追随在子明的身侧?”
鸮翼见苌弘竟还记得自己,不由潸然泪下:
“鸮翼见过老先生……鸮翼既认其为主,自当生死相随……”
“忠心可嘉,此乃然儿之福啊!”
李然和苌弘进入内室,李然让苌弘上座,苌弘在李然面前也不客套,二人坐定之后,苌弘开口道:
“然儿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为师其实也时常寻人打听,亦是颇为关注。之前种种,今日且不提了。如今然儿决意协助王子朝,但周室已立新君,如此说来,你我师徒之间,反倒是成了敌我了……”
“尊师此言,让弟子汗颜,王子朝确有作乱之嫌,但新王只怕亦是受单旗挟持,几无自主吧?所以弟子是为匡扶周室,不得不如此做。”
苌弘听罢,看起来倒也并不生气:
“然,这便是为师不惜性命夜访京邑的原由。有一件事然儿可曾想过?且不论王子朝目前的困境,假使他当真事成,届时谁又能做得周王?还是说,他要弑弟篡位?仰或是如同当年平王东迁一般,再来一出二王并立?只是,如今周室本已势微,若再行二王并立,只会更加分散周王室的力量,届时只怕天下会更加纷乱!”
(这里说明一下:平王东迁的时候,其实周王室是处于二王并立的局面。除了周平王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周携王。而在当时,很可能周携王才是公认的正统,而平王可能才是出奔在外的那一个。)
“或可效仿尧舜,行禅让之举?……”
苌弘却只笑了笑,直接是打断了李然的话:
“然啊,纵是此为善举,但恐怕也很难实现!然儿可知,新王固是受那单旗的掣制,但至少名义上乃天子身份,让其禅位,岂不是会要引得天下人的反感?而且想那王子朝,只怕也很难容忍有这么一个隐患在世。尧舜禅位,为上古良风,但至今早已不存一二!”
李然见苌弘态度缓和,不由得问道:
“那不知尊师有何良策?”
“今日一战,双方死伤过甚。这般下去,受损的终将是周室,受苦的也终究是百姓。所以为师的意思,或可让他二人且见上一面,先罢去刀兵,再共议国事。”
“当年厉王无道,受戮之后,周公和召公首开共和之制,共推共伯和代行天子之位。周公主外,召公主内。至宣王成年,周、召则共同还政于宣王!以此成就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