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耸在前的山体城墙,悚然巍峨。还有那热闹非凡的城门,那寒光乍现的城门军营,无一不在彰显着晋国霸主地位的身份。在绛城巨城面前,要说曲阜乃是一个小集市,估计也无人可以反对。
堂堂霸主,便应该有霸主的气魄!巍峨的城池,就是一种实力的象征。
进得城门,前来迎接的晋国驿丞早已安排妥当,领着使团第一时间来到馆驿,一番打点,也算是给足了这位新任鲁国国君面子。
要知道当年鲁侯的先君前来晋国朝觐,走到一半却听说晋侯不愿接见他。先君得悉后也只能掉头返回,屁都不敢放一个。
而现在的鲁侯前来朝觐,晋国的人还亲自安排了住处,这待遇已经不知好了多少倍。
而他们刚在馆驿住下,祭乐便蹦蹦跳跳的出现在了李然面前。
祭乐先李然半个月从曲阜出发,而且她向来性子急,一路催促马车狂奔,不过数日就抵达了绛城,眼下都快将绛城给逛了个遍(当然是带着斗笠的)。
好不容易是等到李然一行到来,当即急不可耐的便寻了过来。
“哎,这里一点儿也不好玩,成天都是一些公子请我吃喝什么的,好生无趣。”
祭乐嘟囔着小嘴,进门便抱怨道。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在李然身边那种“算计”和“被算计”的感觉,总有一种置身权谋当中,设身处地的感受那种刺激的先入为主的想法。以至于对于这种最为简单不过的应酬之事反而感到了无趣。
她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安静的女孩儿,若是如此,她也不用长途跋涉去到曲阜,也就不会与李然相识了。
所以对她而言,待在李然身边的那种紧张刺激感,或许才是她最喜欢,最渴盼的。
“瞧你这话说的,吃吃喝喝多好啊,又不用你付钱,白吃白喝还能免费畅游绛城,多少人巴不得你这种生活呢?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李然必须得感叹,这就是出身不同啊。
人出生在郑国祭氏,作为一代超级小富婆,家族又这么给力,因此自小便是顶着主角光环生活着。走到哪儿都是群星围绕,众星拱月。而她,还可以嫌弃这样的生活无趣。
而李然就不行,虽然无论是现在的自己还是未来的自己,也好歹都是出生于贵族家庭,但那都已成了过眼云烟了。眼下却还是得必须不断努力,来改变这种生活。
不为什么,只为了先保证能凭自身的本领活下去,也算是一个不算愿望的愿望吧。
“哎呀,是真的无趣嘛,那群公子们天天就知道吃喝,正经事儿一点不干,我来绛城都快一个月了,从来没见过他们讨论过平丘之会,整天就知道拉着我吃了这里吃那里,真真就是一群饭桶罢了。”
祭乐嘟囔着小嘴,秀脸上满是“委屈”。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因为她所遇到的公子,基本上都是绛城城中权贵的公子,也就是公室与六卿氏族的公子。
晋国称霸中原多年,现如今的众权贵可谓是一代不如一代,除了吃喝,他们也不会别的。
要放在将来,或许这就可以称其为“八旗子弟”了吧。
当然,六卿氏族的公子哥,也不全是这样的。只是有抱负的都进朝堂了,剩下没有进朝堂的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儿干,可不就只能吃吃喝喝聊以度日了么?
但倘若她遇到的是范匄之子范鞅,韩起的孙子韩不信,以及赵武的孙子赵鞅,那她多半就不会觉得无趣了。
因为这三个人,将是未来主导晋国走向的三个人。
只不过,这三个小一辈的,年纪轻轻的都已经,或是准备进入朝堂序列了,她自是没什么机会能见到的。
“好啦好啦,今天我就带你去见一个有趣的人。”
说着,李然脸上露出神秘笑容。
祭乐一听李然要带上自己去会客,小脑袋当即点的啄米也似。
鲁侯听到李然要出门,当即询问李然出门见谁,自己能否一同前去。
“君侯刚到绛城,还是先安心等候韩中军的安排,此时君侯的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万不可给人落以把柄。”
毕竟身在晋国,韩起如何安排,那是晋国的事,李然不能多嘴。
另外,鲁侯刚刚即位,初次登上这等舞台,一切都应该谨慎。
鲁侯闻声,也只得点头道:
“既如此,那便有劳先生了。”
只不过他话音刚落,祭乐便笑道:
“嘿!咱们的小阿稠终于长大啦!”
过去懵懂傻楞的阿稠而今已经成为如此懂事知礼的鲁侯,祭乐如何能不高兴呢?
鲁侯闻声一笑,只摇了摇头,却并未应声。
倒是李然看了看鲁侯,而后朝着祭乐道:
“不可再唤君侯小名,君臣有礼,不可坏了规矩。”
祭乐也知失言,当即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李然无奈,也只得是摇了摇头,赶紧领着她便是出了门,前去赴约。
他不知道的是,当他走后,鲁侯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目光一下子却变得萧索起来,却又隐隐中透着一股冷意。
是的,他的确已经成为了一名国君,可是有时候他又更只想成为以前的公子稠。
第三十三章 外交的目的
李然要去见的,不是别人,正是晋国大夫——羊舌肸,也就是叔向大夫。
之前在鲁国时,他就答应过羊舌肸,日后到了晋国,必定前去拜访。
此次他既随鲁侯当真来了晋国,不去拜访,自是有点说不过去。而且他也需要羊舌肸在此次平丘之会上施以援手,帮助他完成计划。
来到羊舌肸的家宅,经人通报后,李然顺利的见到了羊舌肸。
“贤侄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失敬!失敬!来,快快入座!”
羊舌肸见到李然前来拜访,可谓喜出望外,竟然亲自前来迎接。
“咦,这位是?”
目光一转,他便看到了一旁的祭乐。
“哦,这位是郑国祭氏之姬,祭乐。”
“哦!原来是郑国祭先祭子嘉之女!啊呀呀,失敬,失敬!”
祭先,字子嘉,便是而今郑国祭氏之宗主,祭乐之父。
要说起郑国祭氏,确实是一个比较奇特的贵族。话说,祭氏祖上在西周时便是世代经商的,而后郑武公随周平王东迁之时,祭氏先祖曾以其商贸物流的优势频繁往来于宗周和成周之间,并是替郑武公于南郑圈地立国,为郑国开创基业可谓是立下汗马功劳。
武公去世后,郑庄公即位,郑国更是在祭氏的帮助下,小霸中原。在齐桓公出道之前,郑庄公才是中原地区真正的话事人!而首卿祭仲,更是把持郑国权柄数十年,历经三代,可谓盛极一时。
然而郑庄公之后,由于南边的楚国强势崛起,频频袭扰郑国。以致于郑国的商人不堪其扰,只得纷纷北逃,因此郑国的商贸文明也就大幅度衰退了下去。而祭氏,作为世代经商的一族,便也就逐渐失去了在郑国朝堂的话语权。
如今,两百年过去,又因得惠于几十年前的弭兵之盟,南北停战,互通市利。郑国祭氏的封邑祭城,又地处南北通商要道。
因此,祭氏族人,也就是祭乐的祖父一辈,趁此机会便又开始重振郑国商贸。大赚特捞,一时通过各路的买卖,便成为了郑国乃至天下炙手可热的豪门望族。在政商两界都有着极重的话语权。
即便是郑国的“七穆”上卿,也都要卖祭氏两分薄面。而其子嗣可以联姻鲁国叔孙豹一族,虽说只是叔孙豹的一个侧室,但也可见其家势有多强。
羊舌肸身为晋国外交官,对于这样的祭氏家族,自然是有所了解,故此当李然道出祭乐名字后,他一下子便猜到了祭乐的来历。
“哦?大夫居然识得家父?”
祭乐天真的问道。
羊舌肸闻声一笑,当即道:
“祭氏之名,天下谁人不知?弭兵之盟后,南北互通,东西贯连,齐楚晋三国之商队,无一不需要在郑国祭城休整周转。你们祭氏一族谋利其中,收尽天下商客通畅之便,说你们是富可敌国,恐怕也不为过吧”
“肸听闻如今子产于郑国为政,也多与令尊相商,可见令尊之能,绝不亚于先祖祭仲之下啊。”
不得不说,羊舌肸对于各国现状及历史的了解,可谓令人震撼。
郑国祭氏沉寂多年,恢复元气,崭露头角也不过就十几年的光景。可羊舌肸对祭氏家史却如数家珍一般,着实令人佩服。
“大夫谬赞了,家父哪有这样的本事。比肩先祖,那更是愧不敢当。”
祭乐这回答一方面是谦辞,但是另一方面,祭乐也万万没有想到,鼎鼎大名的叔向大夫,居然把自己的父亲夸得这般了得,还将其比肩先祖祭仲。
而她作为其子女,却是根本感觉不出来的。她父亲给她的最直观的感受,永远就是个掉这个脸,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呵呵,不必过谦,今日姑娘既能随贤侄一道前来,想必与贤侄关系自是匪浅。老夫乃是个直人,自是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还请姑娘见谅。”
“对了,贤侄今日前来,为的可是会盟之事?”
话锋一转,羊舌肸看向了李然。
李然还沉浸在郑国祭氏的辉煌历史之中,听到羊舌肸的声音猛然转醒,当即道:
“是,大夫明察秋毫,晚生佩服。”
“此次平丘之会,晚生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大夫能否考虑一二。”
他也知道自己与羊舌肸并没有太多交情,所以这个请求也只能让羊舌肸先行考虑,至于答不答应,那就要看他对羊舌肸的判断到底是否准确了。
只听羊舌肸道:
“哦?贤侄但讲无妨。”
李然闻声,当即将心中所所想讲了出来……
此番言论极长,但在李然口中,却很有条理。一番话说完,羊舌肸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甚至连一旁的祭乐也皱起了秀眉,脸上满是不解之色。
半晌后,羊舌肸略显疑惑的看着李然问道:
“贤侄当真要如此行事?”
李然叹道: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平丘之会乃是寡君最好的机会,一旦错过,日后想要再斗垮季氏,那便是难于登天。若不能从季氏手中夺回权柄,寡君便无异于傀儡,公室无望,则周礼废矣!”
最后“周礼废矣”这个四个字,李然咬得极重。
因为他从羊舌肸前去曲阜观礼那一次,便看出羊舌肸是个十分注重周礼的人。
帮助鲁侯,则周礼复兴有望。
若是不帮,则周礼更是无望。
什么是周礼?就是天下的秩序!天子制衡诸侯,诸侯制衡卿大夫,卿大夫制衡家宰,大宗制衡小宗……
李然在赌,赌羊舌肸定会为了“礼乐之复兴”而出手相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