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载叹了口气,道:“所以说,咱们长安城这个圈子太乱了,有些事想明白了以后,让人情不自禁想出家……”
李贤分外认同:“我也想。”
李钦载瞥了他一眼,心中暗道我今日还算说得很保守了,要是我把你爹和你娘以及你爷爷三个人的爱情关系仔细分析一遍……
啧!
刺激!
幸好李贤是太子,除了家里乱七八糟的事以外,还有很多话题可聊。
比如李勣归京,海东半岛已平。
李治已下旨泉州设船舶司,并扩编泉州水师。
大唐探索星辰大海已开始迈出了第一步,对大唐对李治自然是好消息,对李贤这位未来的大唐天子来说,更是坐等收红利了。
只是李贤仍然很懵懂,他还不知道未来等着他接收的红利究竟多么丰厚。
“三五年后,若是平了吐蕃,放眼天下,大唐岂不是已无敌手?”李贤兴奋地搓手。
李钦载摇头:“从军事上来说,是的,大唐基本已无敌手,但是,太子殿下,大唐无敌手不见得是好事。”
“为何?”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不需要我教你了吧?好战必亡,忘战必危的道理你肯定比我更清楚吧?”
“一个国家若是强大到连敌人都没有,那么离它覆灭也就不远了,别不承认,自己翻翻史书,秦汉皆以强亡,举凡国祚绵长的朝代,一定会有一个或几个难缠的恶邻居。”
“它们像鱼群里的鲶鱼一样,不停地刺激鱼群保持逃命和壮大的动力,一旦失去这种动力,鱼群滞缓下来,就会出现一条条肚皮翻白的死鱼。”
“国家朝代也是如此,你父皇在位时,把强大的敌人都消灭了,作为未来天子的你,肩上的责任更重,维持社稷运转的难度更大。”
“还有就是,真正的敌人从来不在外部,而在内部。再坚固的堡垒,都是被自己人从内部攻破的。”
李贤一凛:“内部的敌人?”
李钦载点头:“没错,内忧外患,再太平的年景都会有。太子殿下,你将来要面对的问题也许更多。”
“比如世家门阀的势力,比如土地兼并的现状,由此而引发的各种问题,处置稍有不当,社稷便会陷入动荡,从而重蹈秦汉强亡的覆辙。”
李钦载说这番话时很冷静,在李贤面前,他不愿唱赞歌,不愿粉饰太平。
事实上,这些确实是李贤未来要面对的问题,很多问题连李钦载自己都没有解决的方法。
而且很多问题单靠军队武力是无法解决的。
李贤美滋滋地想着未来如何收取航海时代的红利,李钦载必须给他淋一盆凉水,让他冷静冷静。
真以为躺在父辈的树荫下只管坐享其成就行了?治国哪有如此简单。
李贤终于察觉到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想想未来自己当天子后要面对的这些问题,此刻终于有点惶恐了。
起身朝李钦载长揖一礼,李贤严肃地道:“如何处之,还请景初赐教。”
李钦载想了想,沉声道:“有一个办法……”
“贤洗耳恭听。”李贤的态度愈发谦卑。
李钦载缓缓道:“从今以后爱我,捧我,呵护我,没事用钱砸我,等你当了天子,我踏实给你办事。”
……
位至三公,李勣却比以往更低调了。
李钦载很理解他的心思,如今的李家本就树大招风,若还得意洋洋到处显摆,那就离倒霉不远了。
闭门谢客是最理智的决定,不仅如此,李勣还给家中族人下了令。
若无必要,族人不得随意外出,不得轻易赴同僚友人酒宴,更不得在任何场合夸夸其谈,炫耀功劳。
总之就是,李勣不仅给自己,同时也给家里所有人都下了禁足令。
谨慎得有点过分,但,没错。
平海东的功劳实在太大了,强如李勣者,好像也有些承受不住,所以必须往死里低调。
不信试忆往事,当年李靖平了突厥,何等的意气风发,结果呢?一个“纵兵抢掠”的狗屁理由,就被人从人臣之巅生生摔下,后半生闭门谢客淡出朝堂,才算有个寿终正寝的好下场。
李勣不想步李靖的后尘。
李钦载这几日也很乖巧,果然闭门不出,每天在后院陪着妻儿,顺便跟李勣聊聊天,每次把李勣气得须发皆张,抄起兵器要清理门户,李钦载才心满意足地逃走。
但是,闭门不出不代表没人上门。
数日后,一位风尘仆仆的客人站在国公府门外,而门口的部曲还不敢不通报。
李钦载听说后当即便迎出了门,走出大门见到他后,二话不说纳头便拜。
“拜见丈人,暌违两年,丈人无恙乎?”李钦载毕恭毕敬地道。
李钦载的丈人好几位,眼前这位是其中之一。
没错,金乡的亲爹,滕王殿下。
滕王神情有些疲惫,看得出是刚回长安,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刚被狗撵过一样。
见到李钦载后,滕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本王这两年围着大唐跑了一圈,你说有恙无恙?累成狗了!”
李钦载陪笑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丈人果然比以前谦逊多了,换了两年前,丈人肯定不乐意拿自己跟狗比……”
第1360章 翁婿情深
李钦载是懂聊天的,他很会。
尤其是跟老丈人聊天,内容和深度都能直刺灵魂,让老丈人的人生升华。
比如现在,滕王便已咬牙切齿,怒目圆睁,显然贤婿的话令他感受到了来自家人的温暖。
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位女婿优点确实很多,而且对他女儿也没话说。
可惜就是长了张嘴。
如果是个哑巴,女婿这个人就真的完美无瑕了。
“你闭嘴吧,本王跟你没啥好说了……”滕王冷冷道:“人都到你家门口了,不请本王进去?”
李钦载急忙侧身:“丈人您请。”
滕王脸色稍霁,迈步而入。
翁婿走进前院,滕王打量着国公府的风景,一边道:“本王女儿还好吧?你们夫妻两口……嗯,不对,三口?四口?”
越说越来气,滕王喝道:“你家后院最近没添新人了吧?”
李钦载心头一惊,但还是老老实实道:“呃,小小添了一个……是高句丽的一位女神医,我和爷爷的救命恩人,不娶不行,总不能要我爷爷以身相许吧?小婿只好咬牙纳入府里了。”
滕王气笑了:“如此说来,倒还委屈贤婿了?”
“丈人言重了,知恩图报是我李家的门风,小婿再委屈,也要默默承受下来……”
滕王怒道:“你是听不出好赖话吗?”
“丈人息怒,小婿对您的女儿可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恩爱如昔。再说小婿娶了一位女神医,对咱全家都有好处,将来丈人若快不行了,有这位女神医在,至少让您多喘俩时辰的气,岂不乐哉?”
滕王面色铁青,仰天深呼吸。
神特么“乐哉”,你猜我乐不乐哉?
恨恨指了指李钦载,滕王都不知该如何骂出高级感了。
“我女儿跟你过日子,你确定你俩恩爱如昔?她没被你气死?”
“丈人这是说的甚话,小婿妙语连珠,经常逗得您女儿咯咯直笑,像只下蛋的小母鸡……”
滕王的脸色更青了。
李钦载却顿了一下,猛地一拍大腿:“说到下蛋的母鸡,小婿忘了给丈人说个好消息,您听了一定开怀大笑……”
滕王的脸色总算好了一点,扯了扯嘴角:“啥好消息?”
“我把您女儿的肚子搞大了,高不高兴?开不开心?”李钦载一脸期待地盯着他,渴望老丈人立马开怀大笑。
滕王:“……”
要不还是劝女儿与这货和离了吧,跟这么一号不说人话的混账过日子,实在难以想象夫妻恩爱是怎样的画面。
本来女儿怀了身孕确实是个好消息,但从李钦载的嘴里说出来,滕王真的笑不出来,不仅不想笑,还想抄刀砍人。
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滕王淡漠地道:“带我去拜见令祖吧。”
李钦载领着滕王来到后院李勣的书房。
滕王以晚辈礼拜见了李勣,虽说他是李世民的兄弟,但他与李勣的年龄相差太大,而且跟李勣在朝堂的威望比起来,滕王只是个小卡拉米。
李勣见亲家来了,倒也很和善,拉着滕王在书房里聊了一会儿,又令李钦载吩咐下人设宴款待。
聊了一阵后,滕王不敢多待,于是识趣地告辞。
出了院子,金乡正在院子外等着他,见到久别的女儿,滕王顿时眼眶一红,父女俩抱头痛哭。
互叙别情良久,父女俩才平复了情绪,滕王盯着金乡的肚子,道:“怀上了?”
金乡娇羞地点点头,双手不自觉地抚上腹部,一脸的慈爱憧憬。
滕王又问道:“是那混账的?”
李钦载震惊了,金乡狠狠瞪了滕王一眼:“父王怎么说话呢,不是他还是谁的?”
滕王叹了口气,黯然道:“罢了,终究被他拱得彻彻底底了……”
女儿给李钦载做妾这件事,一直是滕王的意难平,所以滕王对李钦载向来没好脸色,至今耿耿于怀。
看到女儿抚着肚子,一脸幸福的模样,滕王摇了摇头。
世间难得有情人,女儿的幸福他不懂,但,只要幸福就好。
中午国公府前堂设宴,高规格招待滕王,就连府里豢养的歌舞伎和乐班也难得地被召出来,歌舞娱客。
听说亲家来了,李思文特意从吏部官署临时赶回来,夫妇俩与亲家相谈甚欢。
滕王的心情也渐渐开朗起来,儿子虽然不说人话,幸好他爹娘还是很会聊天的,一顿家宴下来,宾主尽欢。
酒宴过后,滕王略带几分醉意,李钦载陪着他在后院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