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叹道:“滕王叔,非朕不近情理,实在是法度难违,朕虽是天子,却不可能随心所欲。”
面色渐冷,李治淡漠地道:“留在长安休息几日后,滕王叔还是去洪州吧,莫让朕为难,朝野若有议论,朕是会问罪的。”
滕王失神地瘫坐下来,忍着失望行礼道:“是,臣遵旨。”
李钦载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滕王,想说点什么,却还是闭上了嘴。
天家的家务事,他活腻了才敢插嘴,古往今来那些恃宠而骄的臣子是怎样的下场,李钦载可都记着呢。
李治见滕王仿佛失去了魂魄般一脸绝望,心中顿时有些不忍。
不待见归不待见,李治的性格终究还是很仁慈的。
叹了口气,李治招了招手,道:“滕王叔,陪朕到院子里走走。”
滕王起身让到一旁,待李治走出了房门,他才恭敬地跟上。
屋子里剩下李钦载和武后。
武后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说吧,景初今日又是逢迎,又是献驻颜膏,究竟意欲何为?这可不像你平日的为人呀。”
李钦载陪笑道:“臣纯粹出自一片忠诚之心,只想将世上的好东西献给天子和皇后,别无他意。”
武后哼了哼,道:“果真没有别的意思?那你告退吧,本宫要歇息了。”
李钦载急忙道:“臣在并州时违了皇后的意思,今日特向皇后请罪,非臣不为,实在是众目睽睽,臣实在是难为。”
武后的眼睛眯了起来,语气也变得有些冷漠了:“陛下与韩国夫人之事,想必景初知道了?”
李钦载眼皮一跳,垂头不敢说话。
武后冷笑:“你帮陛下怜香惜玉,却不理会本宫的意思,倒真是陛下的好臣子啊。”
第355章 终究恕了
有生第一次,李钦载如此近距离感受到来自女帝的压迫力。
以往见到武后时,她是李治身边贤惠温婉的妻子,她是臣子眼里雍容高贵的皇后。
但她此刻的样子,却像一只统领草原的母狮子,浑身上下散发出睥睨天下的气势。
或许,这才是她真实的样子吧。
在李治面前是做戏,在臣子面前也是做戏。
经历多年后宫残酷搏杀,她除掉了敌人,心性变得坚忍无情,在后宫的激烈厮杀中成为最终唯一的胜利者,怎么可能仍如当年那般温婉善良?
当年李治身体抱恙,让她代笔批阅奏疏,终于释放了她心底里的魔盒,她的野心,已不仅仅是后宫之主。
李钦载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垂头努力组织措辞。
今日若应对不好,怕是从此要跟她结为死仇了。
“皇后,并州粮案,臣只能就事论事,韩国夫人罪不至死,若杀了她,恐惹朝野非议,也会对陛下和皇后的清名有损。”
武后眉梢一挑:“哦?如此说来,景初没杀韩国夫人,是为天子和本宫好?”
李钦载低声道:“臣没那么伟大无私,臣也只是想自保,皇后若真想杀韩国夫人,相信愿意为皇后效劳的人很多。”
“所以,景初不愿为本宫效劳吗?”武后步步紧逼。
李钦载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道:“臣当然愿意为皇后效劳,可终究还是要做法度允许之内的事,否则,不仅皇后难以立行,臣也难以立身。”
武后冷笑道:“看不出景初竟是如此正直之人,与当年的荒唐纨绔样子浑若两人,本宫倒是走眼了。”
李钦载犹豫了一下,索性豁出去道:“皇后,若臣真杀了韩国夫人,皇后固然满意了,但……陛下若真有寻花问柳之心,皇后杀了韩国夫人,还有别的女子不顾廉耻迎合陛下,皇后深居后宫,难道诸事不问,只管杀人,那么多女人,您杀到何时休?”
“皇后每杀一人,与陛下的夫妻之情便淡薄一分,杀到陛下寒了心,难道皇后会有好结果?若夫妻反目,臣恐皇后重蹈昔年王废后之覆辙,请皇后三思。”
武后浑身一震,失神地喃喃道:“杀了她,还有后来人,是啊,本宫杀到何时休?”
见武后的态度已有松动,李钦载急忙道:“臣别无他意,皇后与天子夫妻情深,是臣和天下人之幸事,宫闱若不宁,天子安能从容治理天下,皇后,夫妻维系感情如同治水,堵不如疏啊。”
武后回过神,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想不到景初除了逢迎之辞颇令人愉悦外,说起大道理也是一套一套的。”
“臣的大道理向来是做全套的。”
绷紧的身子渐渐往后一靠,武后神情也变得疲惫起来。
“罢了,并州之事,就当没发生过吧,这些见不得光的事交给你,本就是我所托非人,是本宫的错。”
李钦载的肩膀也松缓地垮了下来。
这道坎,终于过去了。
看得出来,武后对他的嫌隙之心已消,终于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但李钦载同时也很清楚,武后原谅他不是因为他刚刚的说辞,而是他自身的价值。
是的,李钦载的价值决定了武后的态度。
如果换了一个庸碌无为的臣子,哪怕跪在武后面前痛哭流涕,她也绝不会让这个废物活着。
李钦载不一样,他这两年的种种不可思议的成就,发明出来足以改变大唐的物件,绝不是庸碌之辈可比。
李治仰以为国器的臣子,武后纵然心有嫌隙,也只能宽容他的一切。
杀韩国夫人固然重要,但不是最重要,武后当初向李钦载透露这个意思,其实主要还是为了试探李钦载,有隐约逼他站队的意思。
武后在朝堂里有党羽,但她希望朝堂党羽里能够多一个像李钦载这样的能臣干吏。
可惜,想要掌控李钦载这样的臣子,比掌控一个庸碌废物难太多了。
并州粮案,李钦载处置韩国夫人的方式,已经很隐晦地告诉了武后他的态度。
可以做事,但不站队。
他并不想加入朝堂任何一个阵营,更不想被打上某个党羽的标签。
武后能拿他怎么办?
除了原谅,还能怎么办?
见武后呆坐怔忪的神色,李钦载小心翼翼告退。
待李钦载退出房门许久后,武后才回过神,幽幽叹道:“终究是人才难得啊。”
……
走出后院,来到中庭,滕王正独坐在院子里的回廊旁出神。
李钦载与他迎面而遇,滕王一呆,顿时前仇旧恨涌上心头,上前一步揪住李钦载,喝道:“还钱!”
李钦载被吓了一跳,左右挣扎不已。
“还啥钱?谁欠你钱了?”
滕王大怒:“并州时,你骗光了本王的钱,不认账吗?”
李钦载也怒了:“你疯了?明明是你自愿给我的,你想想,是谁主动登我刺史府的门?是谁带了满车的重礼?我请你登门了吗?我求你送礼了吗?”
滕王一愣,下意识脱口道:“好像也是……”
随即回过神来,滕王怒道:“你,你污我女儿清白,说什么情比金坚,要加钱,这难道不是骗吗?”
“当然不是骗,你主动登门,主动送礼,我不过说了一句得加钱,你果然加钱了,教我如何推却?”李钦载怒道:“送出去的礼,如今居然想着要回去,滕王殿下,天下可有如此礼数?”
滕王气坏了:“我不管,还钱!你骗了我的钱,此事断难善了,不还的话,我要在天子面前告御状!”
李钦载双手一摊:“没钱了,已经花完了。”
“花……花完了?”滕王一呆:“那可是好几万贯钱,就花完了?”
“哦,我请工匠打造了一个金玉镶嵌的小屋子,花钱颇巨,所以钱花完了。”
滕王傻傻地问道:“你打造金玉屋子作甚?”
李钦载眨眼:“打算送给金乡县主呀,汉武帝不是说过,要造一座金屋,把陈阿娇藏起来,我欲效武帝之雅好,将金乡县主也藏在金屋里。”
滕王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尖利喝道:“你敢!”
“我与金乡县主情比金坚,送一座金屋给她,想必她一定会欣喜的。”
滕王怒极,像一头发狂的牛,一头撞向李钦载的肚皮。
“本王与你拼了!”
第356章 大家都是体面人
当朝县伯与皇叔扭打在一起,场面蔚为壮观。
可惜此时是夜晚,周围除了羽林禁卫就是李家下人,没人敢上来围观。
李钦载对滕王还是比较客气的,至少滕王在发动攻击时,李钦载没有第一时间还手,或许因为骗了滕王的钱,多少有点内疚心理。
格挡几次后,李钦载发现滕王越来越起劲,招数也越来越下作,总是使撩阴腿和猴子偷桃,似乎想把他废了,从此他的女儿就安全。
这就不能忍了,怎能让我如花似玉的婆娘守活寡?
两人虽然都是纨绔子弟,老纨绔明显比小纨绔差了一个等级。
小纨绔至少也是领军灭过国的人物,再说拳怕少壮,当李钦载决定还手时,滕王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以牙还牙,李钦载当即一记熟练狠辣的撩阴腿回敬过去,滕王顿时中招,双手捂住裤裆瞋目裂眦,嘴里发出净了身般的尖啸。
李钦载毫不客气,又一拳揍向滕王的眼眶,滕王又一声惨叫,一个眼眶顿时青肿。
“恶贼!骗本王的钱不说,还打人,容你不得!”滕王暴怒而起,像一只从天而降的肉球朝李钦载砸去。
李钦载却忽然停手,冷冷道:“此地可是天子行在,禁卫如云,你我动手若被天子知道,滕王殿下只怕连洪州都去不了了,说不定陛下会把你贬到岭南,琼州什么的不毛之地。”
滕王暴起的身形急刹,双脚在地上拖出两道冗长的刹车线。
一句话令暴怒的滕王瞬间冷静下来。
他已不是小孩子,逞一时之气需要付出莫大的代价,他肯定不会干,“利弊”二字他还是拿捏得很清楚的。
“李钦载,这件事没完。”滕王喘着粗气恶狠狠道。
李钦载仰头望向夜空的一轮明月,喃喃道:“今晚月色真好……金乡县主应该没睡吧,好想与她一同看星星看月亮,从人生哲学聊到诗词歌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