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之下,在外人眼里,霍峻独立性极高,刘备因其威信与兵略,不得已重用霍峻。且刘备之于霍峻的恩义,不少也不多,仅是寻常君臣而已。
然刘备为何不说,则是为自己与霍峻二人去考虑。如果刘备吐露真相,不仅刘备苦心孤诣积累数年的人设崩塌,霍峻也多遭人非议。
这对刘备而言,或许说不上毁灭性的打击,但在人心上的打击将因反差之大,令人难以接受。
毕竟在众人眼中,刘琦退位予刘备,多是刘琦贤德,知子才弱,故而举贤推能,让刘备上位。然人设崩塌下,各种谣言,大概就会四起,抨击刘备与霍峻。
在贾诩的谋划中,是想通过武汉造谣,让刘备猜忌霍峻,等事情发酵,由蒋干潜入合肥,去说服霍峻。按照贾诩的谋划的步骤来,其效果见过比蒋干直接说服霍峻好多了。
凡不是刘备这类的君主,换是刘表、曹操、马超、韩遂、刘璋之流,且霍、刘之间没那么深的关系下。第一步或许就如贾诩之意,君主猜忌大将。
大将闻之,自感觉委屈,不满君主。继而,大将多会担心刘备是否会向他下手。
在这种状态下,蒋干言以利弊说之,抬出淮南王为饵,许以寿春为礼。寻常大将怕真就受不了这种区别对比,从而答应曹操优惠的条件,起兵反叛刘备,割据江淮,当个大魏淮南王。
此策可见孙权之政治手段,其间布置可见贾诩计策之狠辣。
见霍峻在那沉吟不语,蒋济问道:“不知君侯有何思量?”
“思曹操之策出自何人之手?”
霍峻摸着小胡子,笑道:“计策毒辣,环环紧扣,若非我与大王旧时之情,恐早中其计也!”
见状,蒋济心情微微放松下来。他不支持霍峻叛刘,可非他对刘备有过多的忠诚度。而是霍峻一旦叛刘,其名声之恶,当传于后世,这让蒋济不得不为霍峻考量。
且区区淮南国,今后能干嘛?
无非就是据土自保,出兵替曹操分担压力。当然反复横跳,或许能得到更多的利益,万一操作失误,则是身死而国灭。
“都督之意是?”丁奉问道。
霍峻跪坐而起,淡笑说道:“孟子曰:‘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是谓君子为与不为之道也!’”
“时孟子有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今君上视我为手足,试问可以寇仇待君否?”
“盖不可为!”
霍峻在榻间踱步,说道:“我不敢自比君子,但我却能以信待人。凡大小之事,不敢言善,却敢言问心无愧。”
“故淮南王虽好,但却不可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是为人之常情尔!”
霍峻自有野心,若非穿越初期时局难以自立,他早就自立为主。然有野心归有野心,霍峻却也是有底线之人。
人以信待之,他则以信报之。纵有坑人之时,他也会寻求双赢之法,或是尽量保全对方的利益,以求心安理得。
今刘备不曾辜负他,他岂能辜负刘备!
至于今后是否会发生韩、白之旧事,便要看君主的作为了。
盖或众人皆以为郭子仪是温善、玲珑之人,殊不知郭子仪有让唐皇不敢动他的资本。
“都督所言,是为君子之道也!”蒋济称赞说道。
顿了顿,蒋济问道:“既都督不为所动,不知欲以为何待蒋干?”
霍峻负手背腰,说道:“子通可有见解?”
捋着胡须,蒋济说道:“今蒋干奉曹操之命潜入合肥,欲离间君臣之情,其已犯大忌,需以其死,明都督之坦荡之心。将其人头与淮南王玺、曹操表封文书,遣人送至武汉。”
“蒋干为君同宗,又为同乡之人,今为使者,忍心杀之?”
霍峻看向蒋济,问道:“君若不忍,可送至武汉。以大王仁德信之行,蒋干言语谄媚之下,当能保全一命!”
“不然!”
蒋济摇了摇头,说道:“蒋干舌辩之士,是否为死间尚不可知。留其性命无助于都督。今取其性命,借其头颅,死者不能复生,纵为死间亦为无用。”
“至于同乡、同宗,两军交战,各为其主。自其暗入合肥时起,当知其有性命之危。”
这番话一出,让霍峻愈发依仗或信任蒋济,暗道:“子通当不可负,今后当令其显贵尔!”
思虑间,蒋济强调说道:“盖都督接见蒋干,为消都督嫌疑,当择正旦贺礼,亲送至武汉,以明都督之心意,释大王心间之顾忌,让外人难以流言间之。”
霍峻停下脚步,问道:“江淮之中多是北府之旧吏,寻常人不能为之。唯士元可执王玺、敌使、表文入武汉,以示我坦荡之心。”
江淮副都督的作用,此刻完完全全的展示出来。无江淮副都督在,就无见证人,难以让中枢相信。
寻常北府文武在向中枢汇报时,且不说言语真实性如何。在中枢的人心中,北府文武为霍峻所说的话就会打折扣。
或许唯有代表刘备的江淮副都督,在向上级汇报时才能让他们相信言语的真实度。
政治从来不是你自己相信,而是要让别人相信你。
且政治是个严肃的话题,或是认为霍峻可玩诈降之策,但莫忘霍峻可是南汉二号人物,可非寻常郡守或将领。一旦普通将士不知深浅,受霍峻进位淮南王传播的影响,彼时霍峻不想降也要降。
“庞副督入武汉,都督于后入之。以济以为或可让士载随行,以示都督之心。”蒋济说道。
霍峻沉吟少许,说道:“士载所著《淮南论》将成,可令其随行入武汉,将《淮南论》上呈于大王。”
随着蒋干拜会霍峻,已非谣言那么简单,霍峻还是需亲自走一趟武汉。让霍范随庞统入武汉,多是帮霍峻打前站。
“劳烦承渊走一趟,取蒋干首级,以免生变!”霍峻吩咐道。
“诺!”
是夜,霍峻与蒋、丁二人谈了许久,直到黎明之时,方才离去。然出书屋时,霍峻却特意拿走淮南王玺,准备暗自盘玩一宿。当不了淮南王,欣赏下王玺也是可以的。
上榻休息时,霍峻却将大乔弄醒了,恍恍惚惚间,迎来了腥风汗雨。
这一夜,寒风凛冽之下,总有一只猫在屋内叫着‘淮南王’。
清晨起来时,大乔将那淮南王玺洗了又洗,用开水烫了好几遍,闻了又闻,方才让人送与庞统。
第417章 改爵初思
蒋干为使,暗说霍峻为淮南王,于江淮而言是为大事。
庞统了解事情经过,不敢怠慢,拿着金闪闪的王玺,及那蒋干的人头,带上霍范,乘舟舸奔赴武汉。
合肥至武汉,长江水道有数千里之遥,乘舟舸奔波,逆流而上难言迅速。
多日之后,庞统得至武汉,向刘备禀明事情之经过。
刘备看着案几上的淮南王,及那装有蒋干人头的木盒,冷笑说道:“孤怎说武汉流言四起,久久不散,原是曹操暗中所为。”
“大王!”
庞统拱手说道:“蒋干暗入合肥,欲说霍督反叛。霍督不为所动,命丁奉斩之,让统急送入武汉。可见霍督欲领淮南王之事,纯属歹人构陷,实为曹操险恶之计也!”
“先污霍督之名,言有不臣之心,以令大王忌之。后趁君臣生隙之下,遣使以国王说之,诱霍督反叛,欲坏大王之基业。所幸大王圣明,不疑大将;霍督忠允,恪尊君上,令贼难成其策。”
刘备多有欣慰,笑道:“曹孟德奸诈之徒,行此卑劣手段,欲间孤与大将之亲。孤不中此奸计,反倒是诸卿多被谣言所惑。今后当引以为戒,不可轻疑大将。”
欣慰是刘备当下的心理,名义上霍峻虽归附他不到十年之久,然实际上霍峻却追随他十余年之久。助他下江东,入荆楚,席卷巴蜀。无霍峻,难说有他今日之盛。
故而他深信霍峻为人,然霍峻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君臣之间的情义。连王爵都无法改变其志,今后还有什么不能相信?
以信任度而言,之前刘备对霍峻有80%,今下通过淮南王之事,却将信任度提高到了90%,凡可与关、张相同。
然除此之余,刘备对曹操挖他墙脚的行为暗中记下,今后有机会,必当还以颜色。让他知道被手下人背叛的感受,或是被人欺骗的感受。
捋着胡须,刘备看向张昭,问道:“今下之事,不知子布有何言语?”
张昭脸色不变,刚直说道:“前将军公允忠上,昭为大王喜。然江淮孤远权重,昭不以为言语有失。”
碰了个软钉子,刘备不怒反喜,说道:“子布言语刚正,为国体谅,孤甚是欣慰。”
张昭盖有那般所言,虽是受谣言影响,但谣言影响的背后,实际是张昭为刘备体谅的心。
为君而思,这是张昭为臣之道,很难让君主不满。仅多是暗骂几句迂腐,或是目光短浅之辈。
继而,刘备将目光落到霍范身上,笑道:“孤闻士载于江淮巡农,今不在江淮,莫非有何要事上报?”
霍范将写有数千字的《淮南论》奉上,说道:“启禀大王,都督欲兴江淮久矣,命范巡视山水地利,呈兴淮农事之策。今仆有所得,奉都督之命,随副督入京谒君上,以供大王批阅。”
见刘备打开奏疏,霍范趁机说道:“昔曹操为破黄巾,于中原屯田,积谷于许昌以制四方之兵。平河北,降关陇,征吴楚,所用之粮多从许昌出。”
“许昌至寿春,顺泗、颍之水,兵粮十日可至。然观我之江淮,百姓凋零,人口零落,农事大衰。粮辎越江水千里而北上,以供江淮将士所用。故大王将大军北伐,运兵十万,功费巨亿,以为大役,实非长久之计。”
“淮南田广而水少,不足以尽地利,宜当开河渠,引水溉田,大积军粮,维通运漕之道。”
“淮夷、舒桐之间,土肥田良,可省江东所产稻米,畔水而耕,令淮南屯农三万,劳二休一,常有两万人劳作,且田且守。”
“勉励劳作,督农得利,计除军费,岁完可约三百万斛以为军资。六七年间,可积二千万斛于淮南,此则十万之众两岁之余所食之需。”
“明岁耕作,及越后年,江淮则可自给自足,省并粮资,可为国家积蓄之用。从此敌若犯我,以江淮之粮足以御敌尔!”
刘备翻阅《淮南论》,听着霍范的讲述,不由面露惊奇。在奏疏上,霍范竟将各种屯田数据列在上面,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如三万屯田兵的布置,凡每处能开垦多少农田,岁能出多少粮食,以及疏通何地的河渠,几乎详细道来。
一封极为严谨的奏疏,令他难以指摘错误。
继而,刘备抬头打量二女婿霍范,又念起自己的大女婿陆逊,不由暗叹自己好运。
大女婿陆逊虽有儒生作风,但实则外柔内刚,文武兼备。
二女婿霍范虽年纪尚轻,但经霍峻、司马芝的调教,已有治政之才,就不知兵略有其父多少成色。
看来霍峻让霍范入武汉,不仅是表达自己无异心的举动,也是正儿八经向他汇报工作。
刘备将奏疏交与诸葛亮,问道:“士载所疏《淮南论》,不知士元以为如何?”
庞统拱手答道:“启禀大王,统以为可行。择扬州军士戍边,合中原降卒,于淮南耕作,劳二休一,以岁收稻米为酬,悦戍边将士之心,必能让淮南农事大兴,不为粮资而愁。”
刘备微微颔首,赞道:“士载思虑周密,精通农事,所呈之疏严谨精准,盖非常人所能比。此策待孤仔细详读,予以批复。”
“多谢大王盛赞,小子愧不敢当。”
霍范受宠若惊,说道:“今臣父本欲同行,然碍于碍于正旦贺礼无备,遂于江淮停留数日。不日便至武汉,拜谒大王。”
刘备脸色微正,佯装不悦,说道:“蒋干已亡,王印抵京。孤已知此为曹操之计,仲邈又何需亲自入京?”
“启禀大王!”
霍范不卑不亢,解释道:“今正旦不日将至,臣父许久未见大王,欲亲自入京拜谒。且臣父言,淮东布防初有头绪,需见大王禀报。”
“也罢!”
刘备露出笑容,说道:“料思念之语,孤亦有些思念仲邈。但江淮无人守备,恐是不妥。”
闻言,庞统晓得刘备之意,拱手说道:“启禀大王,统于江淮尚有公务,今需回淮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