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之笑着打断二人之间的对话,朝舒迦伸出手:“东西给我吧。”
舒迦将香水瓶递给他,叮嘱道:“出了结果先告诉我,别擅作主张做什么。”
“不可能。”周行之握着那个透明的小瓶子,斩钉截铁,“以前骆知书再跳,那也是家事,我无从插手。可他现在对你下手,就是在向我宣战。”
说罢,周行之瞟了一眼脸色如同铅中毒般的骆知简,笑着摸了摸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小伙子,有些话还是说出来比较好,不是人人都有读心术。”
骆知简轻哼一声。
周行之和楼兮风离开后,骆知简把医院开的膏药装进口袋,又确认了一遍舒迦的伤口包扎完好,沉声说道:“回去之后好好养着,明天也别去基地乱跑了,万一他们……算了,你还是等我回来之后再去吧。”
“回来?你要去哪儿?”
“回去给我外婆上香。”骆知简淡淡地说,“下场小花打ADC,我顺便回去看看。”
舒迦闻言,仰起头像只小奶猫一样可怜地望着他:“我也想去。”
“……我回去上香,你去干什么?”
“我这样回去爸妈会担心,可我手这样也没办法工作。所以干脆告诉他们我今晚住公寓,明天我跟你回去,就当是履行我助理的职责了。”
明知道舒迦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骆知简却敌不过那束乞怜的目光。
“明天你要是敢下地乱跑,我当场打断你的腿,听见没有?”
*****
宁城,老巷。
八年前的宁城渺小而贫穷,散发着泥与汗交融的尴尬气味。
而如今,它陡然成了人声鼎沸的模样。入目再也不是用木条砖块敷衍围起的峭壁,取而代之的是灯火通明的高楼。
驶过一座奢靡的娱乐/城,骆知简语气平淡地告诉她:“以前外婆家就在这里。”
那里曾经有一口喜欢吞小孩的古井,有一堆可以当古董的木制家具,也有一台需要人轮流摆弄天线的破旧电视机。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骆知简深深地回望了一眼,最终还是选择将不舍交付给时光。
毕竟,它总是会将回忆处理得恰到好处。
骆知简将车停在墓园外,再三叮嘱舒迦不许乱跑。
待骆知简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舒迦悄悄拔出车钥匙,拖着半残的右腿往墓园里蹦跶。
原本想跟踪骆知简一探究竟的舒迦蹦着蹦着,忽然看见岔路口走出来一位中年妇女,她及时刹车,却因为重心不稳栽倒在地。
二次受伤的她发出一声惨叫,骆知简连忙跑到她身边,确认脚踝没有再度扭伤后敲了敲她的脑门:“你就这么想被我打断腿?!”
舒迦还没来得及开口,刚才的妇人忽然问道:“……小知简?”
他望着那张垂垂老矣的面庞,不敢置信地开口:“陈老师?”
骆知简的初中班主任惊喜地拉着他左看右看,眼眶泛起了些许酸涩:“真的是你!我经常在网上看到你的消息,世界冠军!”
“只不过是电竞世界冠军。”骆知简有些不好意思地蹭着鼻尖,“辜负了陈老师当初对我伸出的援手。”
陈老师揉了揉眼睛,摇着头:“无论是哪一项竞技,冠军就是冠军,那是你所有努力的最好证明。我当时就有一种预感,觉得你一定会成功。”
如果八年前,他也能被这样无条件地肯定该多好。
努力绝不会被辜负,善良也从来会被眷顾。
还好,他足够努力,更足够善良。
舒迦从包里取出一张纸巾,陈老师擦拭着眼角暌隔许久的泪水,欣喜地问道:“这是你女朋友吗?”
骆知简刚刚张口,就被舒迦抢先了:“不是,我还在努力。”
……
“好好好,小姑娘敢说敢做!”陈老师拉着舒迦的手上下称赞,“姑娘长得好,有灵气,看眼睛也是善良的孩子!肯定能长长久久!”
骆知简轻咳一声,生硬地转移话题:“陈老师,您也来上坟的吗?”
陈老师叹息:“我来给你外婆送束花儿。”
“外婆?”
“是啊,当年她除了供你上学,还替另一个孤儿出了生活费——学校免了她的学费。”陈老师在墓园里缓缓地走着,将手中那束纯洁的花簇轻放在坟前,言语中是无限的缅怀,“那个孤儿以前也像你一样亲自上坟,今年她嫁去了澳大利亚,就托我替她放上一束。”
墓碑上,那张慈爱的面容一如十年前,像炉边的睡前轻语,那么温暖。
舒迦看着跪在墓前的骆知简,眼前泛起了阵阵氤氲。
他能这样幸运地长大,一定是外婆在天上保佑着他。
分别时,陈老师给了他一个充满心疼与希望的拥抱,忽然问道:“对了,你和你原来的家人还有联系吗?”
骆知简平静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她犹豫不决地提起一件陈年旧事,“小知简,你还记不记得你外婆去世第二天,一群人在你家大吵大闹说要拆房子?”
“嗯,记得,我还跑去问您该怎么办。”
陈老师低垂着头,语气中满是愧疚:“当时我觉得你还小,所以向你隐瞒了一些事情。后来的十年里我一直在质问自己究竟是对知错。你理应知道真相,但如果说出来了,你也许就会被仇恨蒙蔽双眼。
“我在你外婆去世前几天去家访过,当时正巧遇上你父亲在,他推搡着你外婆让她把房契交出来,否则就……你外婆一直护着放房契的小箱子,如果不是我恰好上门阻止了他,也许……
“小知简,我没有证据证明你外婆的去世和这件事有任何直接联系,但是我希望你能长个心眼。我作为一个老师这样讲也许不太合适,但父母虽有生恩,却不是每一个都值得被感恩。”
第三十一章
混沌的真相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 哭过闹过迷茫过,却依旧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连夜赶回海市,还有一个更可怕的真相静候着他们。
幽静的竹楼茶坊里, 周行之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面色阴沉如同一尊死神。他深深地望进舒迦的眼睛, 复杂的情绪在瞳仁间流转。
“你们知道骆知书想做什么吗?”
舒迦摇头。她虽然不知道骆知书的目的何在,但无非就是电视剧里那些小把戏, 翻不出风浪, 更何况她已经成功逃脱了。
周行之将手中那张捏得皱巴巴的检测报告单递给她, 舒迦看着上面几行化学名词, 喃喃道:“甲基苯/丙胺……”
骆知简听见这几个字从舒迦口中若无其事地念出来,忽然浑身冰冷,就像被捂住口鼻拖入深海的旅人。
“这是什么?”舒迦疑惑地问道。
周行之缄口不言。骆知简攥着拳,久违的恨意从指尖穿透掌心, 沿着全身血脉汩汩流动, 一字一顿地吐着:“通俗来说, 就是冰/毒。”
窗外一声惊雷, 惊得舒迦无法控制地颤抖。
如果那天她没有敏锐地察觉到红酒不对劲,那么此时此刻的她或许已经……
“他可能是想借此控制你,也可能是想直接栽赃你。”周行之将冷漠的目光投向骆知简,“那么, 现在要怎么做呢?”
舒迦压下自己不住颤栗的手, 尽量保持冷静:“如果这么顺藤摸瓜地查下去,骆知书这一生可能都毁了……”
“可他差一点毁了你的一生。”脑海中无数个排列组合扫过, 骆知简终于松开已经失去血色的十指,沉声道,“如果他背后牵扯的不止是这么几克,那他可能还会摧毁其他成百上千个的人生。”
周行之饶有兴趣地歪头看着他。
骆知简从舒迦手里接过检测报告单,面色如常:“这件事是因我而起,就让我去解决吧。”
*****
两天后,骆知书因证据确凿被暂时管制,警方将继续深入追查。
骆知书试图向世界上最赏识他的老教授求助,可却被拒之门外。
舒鸿文怎么可能会帮他?
他得知这个消息气得吹胡子瞪眼,好好一个可利用的上门女婿,怎么就劣迹斑斑,还偏偏染上了最不可饶恕的罪?舒迦再怎么不讨喜那也是他亲孙女,他居然想用这等下三滥手段害她?这下害得他在自己儿子面前几乎抬不起头了,仿佛他们老两口是居心叵测的小人一般。
骆知书原本可以安静地远走高飞做他的天子梦,就连最初想要复仇的舒迦都决定作罢了。
——可他却主动招惹舒迦。
胃口太大,迟早会撑死。这也算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的典型事例了。
就在骆知书被带走的当天下午,骆齐丰和孙芳来势汹汹地闯进基地。
舒迦体贴地挑了一间茶座,让二人坐下来撒泼。
“是不是你们?是不是你们捣的鬼!”骆齐丰那双凸出的双眼一片血红,“知书怎么可能吸毒?!一定是你们陷害他!”
骆知简冷冷地看着亲生父亲,仿佛看着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忽然,孙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抓着他黑色的队服裤脚,凄厉地哭喊着:“知简,妈妈求求你,你帮帮你哥哥好不好?”说着,又乞求地望着冷眼旁观的舒迦,“迦迦,迦迦!我知道你有本事有关系,你把知书弄出来好不好?我保证,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去打扰你们!”
看啊,多可笑啊。
他们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小儿子好言相向,竟然是为了另一个儿子。
骆知简的眼中再也没有初见父母时的惊惶失措,只是扶起孙芳,看着怒不可遏的骆齐丰低声问道:“在这之前,我能不能问问你——外婆的死,和你有关吗?”
这句话如同一根火柴,点燃了往事的引线。
孙芳闻言,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霎时凝滞的丈夫。
“你……你胡说什么!”骆齐丰目光躲闪着,“那他妈可是我丈母娘!”
“我回宁城上坟的时候,听人说你因为房子的事情跟她闹过,还打了她。”骆知简锋利的目光凌迟着他,“那段时间,你是不是赌博欠着钱?”
不等骆齐丰辩驳,孙芳已经尖叫起来了:“怪不得!怪不得我妈的房子卖了之后你一直不说钱去哪儿了!还骗我说给知书存了教育基金?!怪不得我妈走得莫名其妙,医生说她是药没吃对……是你?!”
恼羞成怒的骆齐丰索性一股脑吐了出来:“是我又怎样?!我他妈当时好说歹说,让她先把房子给我挂出去,等钱回来了再还她,她死不讲理!那他妈当时要是被追债的堵上门,你和知书都得遭殃!”
“可他妈那是我亲妈!!!”
“你也知道‘亲’怎么写?!当初是你把你妈赶出去的,现在你跟我说她是你亲妈?”
一双仇恨的眼睛盯着骆齐丰,仿佛要把这几十年的伤痛都化作刀刃,一片片剜下皮肉。孙芳感觉自己浑身的血管都要炸裂开来,哭喊着抱住丈夫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骆齐丰痛得踉跄一步,猛力推搡着孙芳,可她那口尖牙却像是想要撕碎他陪葬一般。
求生的本能闯入了他的脑海,骆齐丰的另一只手颤抖着摸索,从裤兜里取出了一把瑞士军刀。
刀尖像一个休止符,在血泊中宣告结束。
“你疯了吗?!”舒迦的额间沁出了冰凉的汗珠,用力推开骆齐丰,捂着骆知简手臂上那道血流不止的伤口,“你为什么要去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