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情绪和精神上的失控,包括对自己的控制。他几乎是维持着第三视角的态度冷静地将自己的身体当成程序精密的机械,吃饭和睡眠对他来说不是生活,而是维持机械运转的必要程序,他必须时刻保持着充足的精力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他没有仅仅因为心理上或者其他什么问题而任性中断这些程序的权力。
有时候忍足侑士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在自己的大脑里删除了情绪这种功能,连源大小姐都承认当卧底的人心理出问题是迟早的事,但他面前的降谷零维持着三重身份,游走在不同的人群中间,心理状态却出奇的稳定,他稳定得都不像个活人。
忍足侑士揉了揉眉心,自知这些神仙的精神状态他这个凡人操心不了,换了个话题。
“话说回来,我还以为你会生气。”
“嗯?”
安室透正在看他递过去的药单,闻言抬头。
“这一次的事,那家伙刚刚那么乖巧,也是同样的原因吧。”忍足侑士上下打量着他。
安室透思考两秒,若有所思地说,“嗯……按照辉月搞事情的频率,如果我每次都生气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气死了吧?”
忍足侑士:“……”
“开玩笑的。”金发青年轻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他微微顿了顿,“刚才在病房外的时候,我听到了她和早濑浦教授的聊天。有关犯罪基因之类的问题,听起来她好像很早就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的特殊了,你知道是什么时候——”
忍足侑士一默,“……初三的时候。”
安室透微怔。
“就在詹姆斯博士发现那个大脑边缘皮质与心理变态的研究不久,当时他还没有在TED公开自己同样具有和变态杀手相同的情况,辉月有个国外的笔友那时候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念心理学研究生,跟她通信的时候提到了这个发现。她觉得有意思,而且我家里正好开了医院,就拉着我去做了个脑部扫描检测,然后得到的结果跟詹姆斯博士的论文里拥有犯罪者潜质的大脑图像一模一样。”
忍足侑士低低吐出口气,一手扶住额头,“我知道结果后其实一度很担心,十三四岁的青春期正好是需要群体认同感的年纪,她忽然发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我担心她会瞎想。而且在那之后,她的确有了一些异常的表现,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开始发呆,我认真烦恼了很久,甚至考虑过要不要带她重新检测一遍,让认识的医生帮忙作假,就说上次仪器坏了之类的……”
他声音一顿,语气忽然传阴,“结果我担心了一个学期之后才发现她的异常都是、装、的!”
降谷零:“……诶?”
“还是她后来自己良心发现——话说她真的有这玩意儿吗——觉得我再担心下去要神经衰弱了才告诉我真相,她就压根没把那个脑扫描图像当回事!就为了骗我给她写作业,写了整整大半年!!”
“……”
忍足侑士沉默地抬头,“为什么你一副还觉得挺可爱的表情?”
降谷零:“……咳,抱歉?”
深吸一口气,忍足侑士惨不忍睹地撇过了头,“总而言之,不用担心这个了,她就从来没有把别人的话放心里过,只有这个时候才让人感觉她这个总是以自我为中心的破性格还是有优点的。”
降谷零失笑,“其实我觉得……”
“停,你不要觉得了,你已经被蒙蔽双眼了。降谷君,在你的恋爱脑治好之前我拒绝跟你讨论这个问题!”
“也没有这么夸张吧?”降谷零无奈。
然而忍足侑士觉得相当有。他和降谷零认识这么久,这位帅哥十项全能,天才又自律,可以说是个人素质优秀到处于金字塔尖的那一小撮人,他个人对此十分佩服,觉得此人距离完美只差一项缺点了,那就是眼神不好。
他也不知道这个人哪儿来的八百倍滤镜,而且还只对源辉月一个人,就大小姐那个每天都需要人原谅她千把次的破性格,他居然还能感觉出可爱来。
请告诉他哪儿可爱了,哪儿?是因为帮她写作业的不是你吗?
忍足侑士木着脸低头开药,只感觉爱情真是一种针对脑神经的烈性毒药。
就在这时,房间里另一个人安静了几秒,忽然再次开了口。
“詹姆斯法隆博士的那本书我也看过。其中他剖析自己心理的那一段,有关他们这样的人怎么看待爱情、友情还有身边的其他人。”
忍足手一顿,下意识抬头。
“他说,对他们这样的人而言,和身边人的感情都是单向链接。其实我并不认为辉月和他像,但他们可能的确存在一些共同点。大多数被其他人称为危险的行为,于他们而言只是一种‘玩耍’。他会邀请人参与进这种‘玩耍’,但往往会无意识将他们带到生命危险中,自己还没有察觉。”
金发青年微微垂下眸,“我不知道辉月是不是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才习惯性将其他人排除在外。我其实是相信她自己有分寸的,但还是会忍不住担心。但这种担心是我自己的问题,没必要蔓延她身上。”
“……”
办公室里终于陷入安静,忍足侑士沉默了数秒,好一会儿才复杂地开口,“降谷君,你们学霸……谈恋爱都还要先研究心理方面的专业书吗?”
“诶?”
“无论如何你这个遇事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的习惯和八百米的滤镜——请务必保持下去。”
“额……好?”
第669章 残响(四)
办完出院手续,忍足侑士终于眼不见心不烦地送走了他倒霉催的青梅和青梅她弟弟。某位大小姐不知道她家男朋友并没有生她气,还在继续装乖,忍足刚被唤醒了少年时期的恩怨,也没提醒她,冷眼旁观想看她能装到几时。只不过临走之前,他到底没忍住把柯南拉到一边。
“你的情况你自己清楚,我就不多啰嗦了。别老把自己当超人,警视厅还没倒呢。”
这位帅哥说着不啰嗦,终究又强调了一句,“这样的事情再有下一次,我就拜托柳生去警视厅科普青少年保护法了。”
名侦探只好干笑,“我知道了。话说回来我刚才就想问了,上午的时候我吊的那瓶药……”
忍足侑士眉梢一挑,干脆承认,“对,附加了安眠效果。”
“喂!”
“如果你当时没有被催眠睡着,或者后来基德没有找过来,你就又要变回工藤新一赶过去了吧?”忍足冷静地说,“我记得我跟你强调过很多遍不准再吃那个解药了?”
无话可说的名侦探:“我就吃了一次……”
“你还想吃多少次?”
眼看着面前人作为医生的责任感和怒气即将双重暴涨,他连忙识时务地转移话题,“所以基德是你故意放进来的吧?你们之前认识?”
忍足侑士微笑,狠狠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猜。”
柯南:“……”
猜什么猜,你们肯定认识。
作妖的两姐弟被双双镇压,乖巧省心的灰原妹妹更加不会惹事,大家刚经历完一天的兵荒马乱,各自都需要缓一缓,谁也没打算现在就跟谁算账,于是这天晚上,源辉月家居然过得十分和平。
东京这场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晚,有人在落雪的白噪音中安然入睡,就有人在寒冷的冬夜里通宵达旦。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总有人替你负重前行。被迫拥有了此项高尚品质的警视厅这一次负的重尤其艰巨,终于有点行不下去了。正月还没出就爆出了这么大一个案子,案件精彩离奇程度在报纸上刊登出去都会被读者认为是在写小说,放美剧里可以拍一个季。
于是就连往常破了案抓了人就诸事不管的源大小姐这一次都没躲过清闲,第二天又被急电召唤去了一趟警察厅。
从会议室出来时,一上午已经过去了。这天天气预报气温零下一度,清晨出门时又零碎飘了一阵雪籽,和昨天夜里的落雪一起白皑皑压在成排的屋顶和路灯上。
警察厅里暖气充足,源辉月走在会议室外长长走廊里,借着玻璃窗外透进来的天光端详两眼身边人,思考片刻。
“你要不要去找松田借一副墨镜?”
吉永三成:“……”
吉永三成:“组里统一采购过了,不过我今天来警察厅没有带。”
“我上次不过随口提了一句,还真成你们的统一装备了?”
源辉月惊奇,她望着身边吉永组长那格外明显的黑眼圈,难得产生了一点自我反思,“你们平时加班频率这么高吗?不会真的猝死吧,今年的身体检查安排过了吗?”
“……您放心,已经安排过了。”
她这才点点头,又看了他两眼,“你去休息吧,明天再来。”
吉永微微一怔。
“村治死了,他还活着的学生全都在关押室关着,最要紧的事已经结束了,清查他们犯过的罪行完善证据链这些都是搜查一课的工作,剩下的只有各部门追责扯皮而已。你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就是在跟他们掰扯这些吧?”
吉永三成默认。
警方追查这么多年的John Walker实际上是内部自己人,一边不断培养出一个又一个连环杀人犯,一边又用警方的资源组建特殊犯罪搜查室玩自己抓自己的游戏,把整个警视厅耍得团团转。
这个调查结果爆出来连源宗政都感觉到了一丝惊讶,早上源辉月吃早饭的时候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这位向来我行我素的祖宗甚至比她还难得地也产生了一点反思,真诚地在电话里询问她自己每年批给警视厅的预算是不是太多了?国家的税金居然连敌人带自己人一起养了,他都没有想到他一直以来都这么大方。
“谁都不想担这个责,他们不敢来找我才一直抓着你不放,这个球至少还要踢大半个月。不用陪他们玩了,再找你就说我给你布置了任务。”源辉月漫不经心地说,“‘樱’又不是负责给他们收拾烂摊子的,人我都给他们找出来了,剩下的破事别拿来烦我。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回去休息吧。”
吉永三成一顿,乖乖点头,“是。”
他们离开警察厅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既然大小姐都发了话,吉永从善如流地取消了接下来的两个本质上就是互相扯皮的会议,在警察厅门口送她上车,顺便自己坐上了司机的位置。
“直接送您回家吗?还是找个地方吃饭?”
源辉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刚收到的邮件,“先送我去一个地方。”
.
柯南觅着门铃声下楼,刚打开大门,一缕冷风裹着外头的寒意趁机钻进来扑到他面上,他一不小心打了个喷嚏。
进门的阿笠博士立即就转身把门关上了,这才回头看向他有点担忧,“你是不是穿得有点少了啊,新一?”
名侦探一场感冒成功将自己在身边亲友心中的形象升级成了脆玻璃瓶,需要轻拿轻放,小心呵护那种。
他无言地揉了揉鼻子,“家里开了空调,话说你们怎么真的来了?我保证了今天会乖乖待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因为你的保证已经没有效力了。”
灰原哀摘下手套和耳罩,抖了抖上头的雪,径直越过他往前走,“中午的药吃过了吧?过来量一遍体温。”
“嗨嗨,”柯南无奈跟在她身后,“真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小孩子都没有你们这么麻烦。”
阿笠博士干笑两声,给了虚着眼的柯南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这二位当然是谨遵忍足侑士的医嘱,今天专门过来看着生病的名侦探的。不过柯南的感冒的确已经开始好转,也不知道是不是思虑过重的确对身体机能恢复有一定影响,John Walker的事情暂时了结,他在家好好睡了一觉,早上醒来的时候就自我感觉身体已经好转得差不多,连嗓子都神奇地不疼了。
灰原哀翻看着他的药品犀利总结,“所以说如果不是你想东想西,其实感冒早就好了?”
“额……”
她瞥了一眼短暂失语的名侦探,把手里的东西放回桌上,指着其中两盒药片,“这两个都不是感冒常用药,但是对你来说更加适用,专门为你开的?他果然知道你的情况吧?”
这个“他”当然是指的已经快要成为某对姐弟私人医生的忍足家大公子,柯南没说话地默认。
灰原哀的神情没有太意外,只是皱了皱眉果然也想到了同一个问题,“那基德……”
“就跟你猜的一样,基德那家伙是忍足哥放进去的。”
柯南叹了口气简单讲了自己昨天临走前和忍足那番对话,眼睛虚了起来,“我怀疑他可能连基德的真正身份都知道。”
就某位怪盗每次出现都要跑到他姐面前刷一遍存在感的架势,说他们以前没有过交情傻子都不信。
灰原哀轻轻点了点头,大概对基德和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兴趣不大,她没有对这个问题继续追问,而是话头一转,“所以果然基德没来的话他也不会同意你变回工藤新一出去吧?”
“……灰原你的语气是不是有点幸灾乐祸?”
“啊啦,不是哦,我这只是在表示欣慰,对于终于有人能够管到你了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