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哀穿着厚实的小礼服走进大厅,被迎面而来的暖气扑了一脸,耳朵紧跟着被灌入各国语言的讨论声。
会场入口就设置在大厅中央,远远就能看到立在那里的安全门,旁边还摆了一张工作台,几名穿着制服的女性工作人员正站在台后从来宾手里接过身份牌,一一验证对方的身份资料。
灰原哀跟着博士也过去走了一遍安检流程,对方将她的身份卡贴上桌面的读卡设备,电脑屏幕上立即弹出她本人的身份信息。
“欢迎您,希望您今天过得愉快。”
工作人员对着她一个小孩子也没有大意,认真对照完她本人和资料上的照片,这才弯下腰将身份卡还给她,礼貌微笑着祝福。
灰原哀默不作声地点头,正要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忽然感觉到一束目光远远从身后投来。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熟悉的让人战栗的警报嗡地一声在脑海中炸开,一股寒气顺着脚下的大理石地面一路攀爬而上,茶发小女孩下意识僵在原地,耳边响起长长的,尖锐刺耳的蜂鸣。
“……哀君?哀君??”
灰原哀猛地回神。
“哀君,怎么了?
她抬头就看到博士担忧的脸,旁边的工作人员小姐姐朝她递出身份牌半晌没有被接过去,已经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小妹妹,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我们这里有医护人员的哦。”
“……我没事。”
灰原哀掩饰地摇摇头谢绝了她的好意,匆忙将那枚在半空中被晾了半晌的身份牌接过,她低着头深吸一口气,拽了拽博士的手,拉着他走过安检。
安检门发出一声轻快代表安全的“滴”,她拉着身边人往前走出好几步,这才小心地回头。
沿着方才感觉到的那束目光的方向,她看到一名穿着浅灰色西装的陌生青年正在和身边的人说话,他鼻梁上还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似乎是哪个国外研究所的研究员。他跟他的同伴似乎正在讨论某个新型高分子材料的研究,两人说的是意大利语,里头夹杂了一堆复杂的专有名词。
灰原哀正默不作声地听着,耳边忽然一句低声喃喃,“这个方向,好像的确很有新意啊……”
她下意识看过去,就见到身边的博士一脸受到了启发的表情,“我突然想起来我的新发明里面有一个功能,如果用到他们说的这种材料的话说不定就可以实现了。哀君,我想……”
灰原哀:“不,你不想。”
“诶?”
灰原哀一脸冷漠地拖着他往前走,“走了,我们先进去。”
“诶?哦……”
博士虽然懵逼但听话地被拖走了,直到走过那条长长的通道快要进入会场的时候,灰原哀终于又隐晦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到那名青年研究员已经通过了安检,正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自己的身份牌,礼貌冲她笑着道谢。
她缓缓收回目光,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
“……咳咳,你在会场遇到了疑似组织成员的人?”
“我不确定,虽然组织一直都在搜罗生物和IT 方面的顶尖人才,但是像这种能够受邀来参加国际峰会的科学家,一般都有一定的背景,而且大部分前途都很光明,不太可能被一个地下组织招揽,我想不通他们来这里有什么意义。”灰原哀微微一顿,“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他们此时已经进入会场落座,其他应邀前来的宾客也在陆陆续续入场。礼堂里明亮的灯光和由上至下的一排排阶梯座位共同营造出一种肃穆的氛围,大部分人在这种氛围中都自觉地保持了礼貌的安静,因而灰原哀对电话那头的动静也听得格外清楚。
背景音里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这几天她已经差不多挺熟了,是负责照顾名侦探的护士。大概是到他输液的时间了,她听着那头的人熟练地用小孩子的语气冲护士姐姐撒了几句娇,想要先打完这个电话,对方虽然有点为难,但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要求,暂时先离开了病房。
“不一定是你的感觉错了。”
哄走了护士姐姐,名侦探转过头来,语气一秒恢复冷静,“我听辉月姐提过,朗姆好像在找一个人。”
灰原哀旁观着名侦探这番精彩的精分表演,“他在找谁?”
“你还记得辉月姐的那起绑架事件吗?据说朗姆当初作出了这个错误决定是受到了某个人的误导,之后组织损失惨重,那个人却在事后成功脱身消失。他怀疑那个人是John Walker,一直想要找到他。大概不止我一个人察觉到了John Walker的行事变化,猜到他可能在今天做点什么,所以组织的确有可能在今天派人去到会场。”
“这样……”
这个时候有其他宾客的脚步声停在了他们这一层,似乎是座位在他们旁边。灰原哀分神听到博士和对方打了声招呼,语气有些惊喜,“是你啊,抱歉,我刚刚在外头的时候听到了你们的交谈,关于你说的那种新型材料……”
灰原哀握着手机的手猛地凝滞在半空中,她原地安静了几秒,缓缓朝那个方向移过目光。果然,博士的右侧,刚刚在那个位置落座的人正是那名疑似组织成员的青年研究员。他听到博士的话似乎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随即点点头说了一句“sure”,欣然跟他聊到了一起。
“灰原?灰原??”
“开幕式要开始了。”灰原哀冷静地对着手机道,“我要挂电话了,稍后给你发消息。”
八点十分,与会人员已经近乎全部到场,参与开幕辞职的首相的专车停在了会场门口,会场的工作人员立即上前一步,恭敬地引着首相入内,并且一视同仁地在门口走了一遍安检流程。
因为那个提前收到的消息,警视厅为今天的安防临时组建了专门的指挥室,这一幕立即通过门口的监控传递到指挥组的办公室。
“首相已经到达,会场内的人汇报情况。”
“这里是白鸟,目前情况一切正常。”
“佐藤,情况正常。”
“我这里是高木,暂时没发现什么可疑人员……”
撒布在会场内部进行警戒的警官们陆陆续续传来消息,偌大的会场宛如一片幽深的湖,至少目前看来水面风平浪静。
吉永正专注地凝视着前方密密麻麻的监控屏幕,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上头真的把他放出来了。”
他循着对方的视线,看到了同样正站在监控前一脸严肃观察现场情况的人——村治管理官。
“白驹二四男跟他的DNA对比结果出来了,他们的确是父子。John Walker的人害死了他的儿子,他会和对方合作的几率极低,再加上当初毕竟是他最先发现John wWalker的存在,而且一直在对他进行追查,他是我们当中对那伙人了解最深的。”吉永淡淡说,“上头想要借用他的经验为这一次的安保添一份保险也无可厚非,毕竟今天的开幕式的确非常重要,不容有失。”
“这是那位公安委员会新聘的特别顾问提出来的吧,看来他对于自己的本职工作的确做得非常认真。”
公安委员会的那位特聘顾问的工作就是给樱组添麻烦。
吉永回头看向开口的黑田兵卫,听出了里头的试探,“你想问什么?”
黑田望着监控没有回头,“我只是有点意外,源小姐居然会让这个顾问继续存在?”
“不是他也会有其他人,”吉永平静回答,“就当上头多了个喇叭,反正他可以说,我们也可以不听。”
“……”
这句话实在是过于有源大小姐的风格,城府深如黑田兵卫都无言了一瞬。
“所以这一次你们没有对顾问的提议提出抗议,是因为你们也认为村治管理官的确跟John Walker那伙人没有牵扯了?”
吉永重新看向村治管理官,这位话题的中心人物似乎并不在乎别人如何看自己,正全神贯注地关注着会场的情况。视线在他身上停顿数秒,吉永终于摇了摇头,神色变得有些凝重,“现在这个局面,谁也不能做出任何保证。只不过如果他真的跟John Walker有牵扯,放在眼皮底下也更容易观察。”
思忖片刻后,黑田兵卫微微颔首,似乎是认同了这个看法。
就在话题似乎要就此结束的时候,吉永忽然开口,“你们呢?”
“什么?”
“关于神之光教团,你们应该比我这里更加熟悉吧,毕竟公安很早就在关注这个教派了,最早有关它的消息应该是会统一汇报给‘零’的,不要说你们没打算有任何动作。”
黑田兵卫低低笑了笑,大概是看他之前回答问题格外爽快,也终于在这场互相试探中给出了一句准话。
“你说得没错,我们的确已经开始行动了。”
第646章 John Walker(十六)
大阪。
服部平次和大泷警官敲响一户人家的房门,过了一会儿,门板才被人从里面打开,门缝中露出一张素净中带着警惕的脸。
“你们是?”
“请问您是筑城麻美女士吗?”
待对方点头后,大泷警官熟练拿出警员证,“警察,有些事情想要向您询问,我们能进去聊聊吗?”
门板后的女人,筑城麻美一怔,下意识盯向他拿出的证件,似乎认真辨认了几秒,这才迟疑地点点头,后退一步取下门上的挂锁,“请进。”
筑城麻美,女,三十六岁,育有两个女儿。六年前与丈夫离婚,之后带着两个女儿独自生活,她原本是全职家庭主妇,离婚后只能靠到处打工维持生计。
这份资料服部在来之前就已经在大泷警官那里看到过,现在见到本人,至少在外表上果然没有出乎预料的地方。筑城麻美只是个普通母亲,因为兼职了多份工作透支身体,脸色总是疲惫而憔悴,与每一个艰难生活的女性并无区别,他们找上她的原因在于她的前任丈夫小村,也就是那位为疑似“策划师”的北原健开出死亡证明的医生。
“家里有点乱,你们请坐吧,我去倒茶。”
筑城麻美将他们引进屋,又匆忙撩起脸侧散落的碎发,转身去厨房茶水间。
服部平次跟着大泷警官走到客厅的沙发,刚一落座就感觉到一束观察的目光。他扭头看过去,对上了一双躲在门缝后的黑漆漆的眼睛,像藏在暗处警惕他们的小兽。
年关刚过,大部分学校还没开学,这家的女儿还在家里也很正常。服部虽然疑惑,但冲门后的人点点头后没有继续盯着那个方向看,礼貌地移开了视线。
如筑城麻美所说,这个屋子较之其他有家庭主妇经常收拾的家庭,的确有些乱。大概是常年打工,让她没有多余的精力放在其他事情上,而家里的大女儿也才十二岁,能够帮上的忙也有限,更不用说还有一个七岁多只能添乱的小女儿。
老实说,大部分家庭主妇在孩子刚出生没多久自身也缺乏独立赚钱的能力的时候,很少会主动和丈夫离婚,除非是实在过不下去。且“实在过不下去”的范围非常宽松,有部分时候甚至连家暴都是可以被忍受中的一项,嗷嗷待哺的孩子,没有希望的前路,那些可怜的女人在一层一层的压力下,只能被牢牢束缚在原地,最后完成自我驯化,连反抗的意识都被最终磨灭。
服部在来之前原本以为筑城麻美会是极少数那种性情坚韧富有反抗勇气的女性,所以才能在女儿才一岁多时毫不犹豫和丈夫离婚,但现在按照目前短暂的粗浅印象,性情坚韧大概勉强能算,只是她似乎更加偏向于传统的柔和且善于忍耐的性格,那么她当初毅然决然和那位小村医生离婚的原因就十分值得探究了。
服部少年侦探病发作,一不小心脑子先跑了八百里,但他紧接着反应过来这是人家的私事,又连忙把自己跑偏了的思绪拉回来。
这时候这家的女主人已经端着泡好的茶走了过来,她将茶杯一一摆在他们面前,低声询问,“警官先生是想找我问什么?”
“是这样,”大泷警官开门见山,“我们其实是想找你之前的丈夫,小村一郎……”
他话音刚落,服部就见对面的女性脸色应声白了一下。他正疑惑,卧室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这家的大女儿一把摔开房门,像个炮弹似的从里头冲了出来。
“我们跟那个男人没有关系!”
“茜……”
筑城麻美下意识拉了一把她,但少女没有理会母亲的阻拦,她像只产生了应激反应的小刺猬,浑身的刺都张扬了起来,狠狠盯着两个进入她家中的陌生人,一边不忘把母亲挡在身后。
“那个男人很久以前就抛下我们了!他在外面出事了吧,我就知道,果然会有这样一天,否则现在也不会有警察找上门来。他做了什么都是他自己的事,跟我和母亲还有真奈美无关!”
服部扭头去看她口中的“真奈美”,果然,卧室门口还有个看起来七岁大小的小女孩,正趴在门框上怯生生往外望。
大泷警官头疼地试图解释,“那个,茜小妹妹是吧?听我说,你父亲他……”
“他不是我父亲!”少女近乎仇恨地喊道,“从他打算把真奈美送去当祭品开始,他就已经不是我们的父亲了,我们早就跟他断绝关系了!”
“什么时……等等,祭品?”大泷警官猛地反应过来。
服部平次错愕抬头,茶几对面的少女面上的恨意尚未退去,眼眶还泛着红。
“如果不是这样,妈妈也不会带着我们从他身边逃走了。但就算这样,他也没有放过我们,让人来骚扰了我们好几次。我早就说过了,我没有父亲,我的父亲八年前就死了!”
一个小时之后,服部平次和大泷警官终于离开了这栋居民楼。大泷警官的脸上还带着恍惚,他们刚刚从筑城麻美和那名叫做茜的少女口中听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小村一郎八年前从医院辞职之后,加入了一个教派,还把家人一起搬去了东京。他们原本以为掺和进了疑似策划师的北原健的事件里,他很快就会被灭口,但没想到他不但没死,甚至在那之后还在那个东京的教团里混得风生水起,甚至混到了中层的位置。
之后,为了继续在教团中获得更高的地位,他向家人提出要把家中刚出生的小女儿作为祭品交给教团高层,还说了反正她现在也没有意识,之后还能再生一个之类的话。
这件事当然遭到了妻子筑城麻美的激烈反抗,她再怎么性格柔顺也是一个母亲,自然不可能认同这样荒谬且灭绝人性的事。她因此对自己丈夫彻底失望,拼尽全力地和他离了婚并且成功带走了两个女儿,逃回了大阪。
她回到关西之后,小村还派人来找过他们,只不过那个教团的势力在东京,对这边鞭长莫及,所以才让她带着女儿躲躲藏藏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