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倒是猜到了一点,“大概是出现印刷错误了。”
果然,编辑在那头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嘴里车轱辘似的打一个电话跟那头的人强调了一遍书有问题,千万不要上架,又不辞辛劳地一一安排人去书店把已经到货的书拖回来,大冷天地急出了一脑门的汗,终于才把电话打完。
然后他放下手机,又走回到仓库门口往里张望了两眼,反复确认,“没有成品书落下吧?”
师傅连连表示没有,并且见他如此倒霉,善意询问,“你们要重新把书拉回来的话,需要把仓库位置空出来吗?”
编辑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们拉到其他地方去。”
看他的表情,似乎那批书上的印刷错误还挺大,估计是补救不了只能销毁了。同为打工人,师傅心有戚戚焉地同情目送编辑无精打采地上车离开了。
刚被送到东京各大书店的图书还没来得及被拆封,再次被送货车一车车拉回。刚出厂的新书还带着没吹干的热度在东京都里转了一圈,最后通过某条不为人知的路径被送到了公安部手里。
松田阵平拿起一本书,边扯开上头的塑封边问,“虽然我知道你有办法,但是效率这么高,你还是迹部跟这家出版社的老板有交情?”
在他身边翻着另一本已经拆封的书,源辉月特别平静且理所当然,“没有。那些人找出版社的时候肯定筛选过,当然不可能找跟我们有关系的。过也没差,出版社老板想以后有关系就行了。”
松田阵平:“……”
行吧,果然还是他们这边比较黑恶势力、一手遮天。
为了防止言论完全被政府所控制,日本现代宪法中有一条“保障集会、结社及言论出版等一切表现自由”的法条。在出版物公开销售之前,警察等国家权力机关不能对出版物的内容进行检查,也不能擅自对出版物做出停止销售的决定。
而另一方面宪法是这样规定了,但实际上国家公权力还是可以以各种“合法”的方式对出版物进行间接调控——至少在形式和手续上完全合法,但符不符合法律条款本身的理念就另说,文部省就没少干这样的事。
如果公安部想要把即将公开销售的穴户理一的大作拦下来,也不是不能做到,但动静肯定不小,而且也来不及赶在书籍面市之前。所以这一次的提前截胡,完全是源大小姐仗着自己权大势大且关系网神通广大直接搞定了出版社。
西野捧着一本书在旁边梦幻地喃喃,“我还以为会见识到像电影里那样直接把整个出版社买下来的场景。”
源辉月淡定地说,“电影是电影,现实是现实。”
“也对。”
“而且时间上也来不及。”
西野:“……”
众人:“……”
如果时间来得及你就直接买了,是这个意思吗?
松田阵平头疼地按着太阳穴,默默扯回正题,“这本书的出版穴户理一早就跟出版社那边定好了,他死后是其他人跟出版社联系,但是根据出版社的人提供的信息只能查到一个假身份。目前看来其他人对书的问题也并不知情,以防万一我让田丸去带人核证了,你觉得背后的人会继续盯着出版社吗?”
源辉月翻着书头也没抬,“没有必要,想知道这本书最后有没有成功发行,找一家书店等着就行。”
松田阵平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东京这么多书店,要找一个特定嫌疑人完全是大海捞针。”
西野默默举手,“这一批书我们拦下来了,背后的人还会不会找其他出版社?”
源辉月:“不会。”
其他人看向她。
“他要是真的一心想把这本书出版出去,就不会在那个帖子里回复书号了。”
众人一愣,然后迅速抛弃了自己的脑子,齐齐点头,乖巧又求知地问,“对哦,所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松田阵平缓缓抬头,看向这群已经习惯性放弃思考的同僚。
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下,领导大人果然再次像能够读心似的,轻描淡写给出了回答,“因为做这一切的人是游戏策划师,无论什么游戏,设定的难度再高,也一定会给玩家通关的机会,这本书就是第一关结束后他留下来的彩蛋。而同样的,留下的彩蛋被玩家找到之后,一个合格的游戏策划师也绝对不会反悔重来。所以被拦截下来一次,这件事就结束了。”
.
东京的某一间书店。
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青年拿着几本推理小说到柜台前结账,收银小姐姐接过书,边熟练地扫入背后的条形码边笑着搭了句话,“您也是推理小说爱好者吗,最近买了好多这种类型的书呢。”
“差不多,”青年性格似乎挺随和,等着付款的间隙不介意跟她聊聊天,“我的工作是做游戏策划的,最近在策划一个推理方面的游戏,所以才买了书找找灵感。”
“诶,这样吗?听起来好厉害……”
付完款之后,青年拎着书店附赠的袋子走出了门。
他的住所距离书店不远,没走十分钟就回到了家。将买回来的书随手放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慢悠悠地哼着歌,从桌上捞了一只玻璃杯,倒了杯早就放凉的白开水,这才脚步一拐去了书房。
书房里入口摆着一盆生长茂盛的龟背竹,他路过时顺手给它浇了点水,然后来到室内那台显眼的电脑前。
电脑前头摆着张十分符合人体力学的游戏电竞椅,他打开电脑,懒洋洋往下一坐,将自己的身体整个砸进了椅子里,脚尖在地上一点就连人带椅子原地转了个圈。
“被拦下来了啊,这次的玩家真厉害啊,这算作弊吗?”
青年无精打采地嘀咕,又自说自话地摇了摇头,“唔,不过这也算是个人实力的一种吧,那就还是算通关了?”
主机箱开始嗡嗡运行,他转了一圈的工夫,配置最高的电脑已经飞速开机完毕。
青年慢悠悠停在了电脑前,郑重思考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对,的确是通关了。”
终于得出结论后,他像是解决了一个什么重大难题,神情重新变得兴致勃勃,直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指,一手搭上了桌上的鼠标。
“正好,第二个关卡也差不多准备好了……”
鼠标的光标在桌面的某个文件夹上连点两下,打开了文件页面,一个视频登时跳了出来,封面上一张绝望的脸透过屏幕直勾勾看向桌前的人。青年不为所动,甚至心情很好地边哼着《寻光》的游戏音乐,边把视频拖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一张张痛苦而狰狞的面孔在电脑桌面上列成一排,像地狱向人间徐徐张开了一条缝隙。
第574章 掘墓人(五)
高濑文人杀死的二十四名受害者中,还有将近一半的人没能确认具体身份,六名死者在记录中是失踪状态,至今未能发现遗体。
根据穴户理一亲手写下的记录,警视厅搜查一课以及被临时抽调过来的分局刑警们按图索骥,终于一一补全了死者的真实名姓,将处于失踪状态的受害者的遗体也找了回来。
失踪的六人中其实有人的遗体已经被当地分局发现了,但尸体被找到时腐烂得太过厉害,无法确认本人的身份,所以当时被当做了未知人员处理了。源辉月在UDI见过的那位青木先生的未婚妻就是其中之一,甚至更加戏剧化地,她本人的骨灰就保存在UDI,那个专门存放身份未名的遗体的仓库里。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一墙之隔地和他擦肩而过过不少次。
那位未婚夫收到消息后立即赶到了UDI,终于在神仓所长和东海林医生手里接过了未婚妻的骨灰。
他现在的女朋友这一次和他一起过来了,那是一名成熟干练的女性,在青木先生端着前女友的骨灰盒发愣的时候,她利落接过了和UDI协商并且办理所需文件的一切手续。
东海林医生给她讲解完文件上的条款,看着她认真审阅的神情,又看看不远处神情怔楞仿佛沉浸在某些思绪中的男人,终于忍不住问,“您不介意吗?”
女友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去,然后平静地笑笑,“人总是要往前走的。”
东海林医生顿时肃然点头,觉得她实在是思想豁达。
“而且,爱情真是个奢侈的东西啊……”
低低的呢喃轻得像游絮,东海林医生猝不及防愣住,正微妙地从中品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对方已经收回了视线,正常地重新看向纸面,确认道,“是在这里签字吗?”
“额,没错……”
手续流程走完,青木先生似乎也从回忆中回过神。他是个非常礼貌且有涵养的人,先是为自己的走神向众人道了歉,然后终于带着骨灰和女友一起告辞。
东海林医生和神仓所长将两位客人送出了门,上午阳光正好,淡金色的光芒从落地窗洒进来,一男一女并肩走在长长的走廊里,不知道是不是采光太好,背影看上去非常和谐,远远地还能听到细碎的交谈声。
“今天麻烦你了。”
“跟我客气这么多干什么……”
目送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东海林医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怅然。
“那两个人好像快结婚了。”
“诶?”她讶然回头看向开口的神仓所长,又忍不住重新扭头望了望,“他们认识多久了?”
“没多久,好像只有半年吧。”
“这么快?”
那对的男女的背影已经渐渐走远了,东海林医生依旧保持着目送的姿势在原地安静半晌,低声喃喃,“没问题吗?我感觉那位青木桑好像……”
神仓所长叹了口气,没让她把后半句话说完,只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语气莫名有种过来人的沧桑,“有时候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那位女友桑未必不清楚。”
想起刚刚听到的那句呢喃,东海林医生一怔,终于沉默地点了点头。
无论太阳底下有多少秘密,看似太平社会中有多少人刚经历了悲欢离合,对普通人而言,日子还要继续往下过。
高濑文人的案件在网络和新闻板块上风风雨雨沸沸扬扬了好一段时间,终于被新的话题压了下去。被救出来的大崎惠虽然送进医院时奄奄一息,但到底没有受重伤,调养一段时间后也低调地被家人接出院了。只不过身体上的磋磨可以恢复,这段经历带给她心灵上的阴影就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被治愈。
时间进入十二月,东京再次迎来了一次大幅度降温,街上来来往往的要风度不要温度红男绿女们也终于在肆虐气温下屈服,各自换上了臃肿的冬装。
这天上学出门的时候,柯南被她姐包成了一颗粽子。
小侦探低头看着还在一圈一圈认真往自己脖子上绕围巾的人,语气格外无奈,“不用这么夸张吧?”
“当然用。”
源辉月绕完了围巾,还地把他外衣的拉链又往上拉了拉,细心把领口埋在了围巾下头,精益求精地追求一丝风都没办法透进去。
“我跟柯南认识以来,你好像从来没有生过病呢。”
柯南一愣,刚准备说“怎么可能”,然后忽然反应过来还真是。名侦探从小身体就很好,但非要说的话生病频率也在正常人范围内,之所以源辉月没有见过他生病只是因为他们认识的时间其实不算太长,九个月,三个季度,连一年都没到。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中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总有种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的感觉,久到他随便从记忆中挑出一件事情来都能跟她聊,并且习惯性以为对方当时也在。
他的目光下意识跟着面前人的动作,看着源辉月最后帮他理了理衣角。
“长时间不生病的人,一旦忽然感冒了情况就会很严重,特别现在还是冬天,所以一定要小心。”
“……”
脑子里有着丰富的医学常识的名侦探无奈的听着这句伪科学,看着他姐认真的神情微微一顿,把到了嘴边的反驳咽了回去,乖乖点头,“好,我会注意的。”
源辉月这才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晚上早点回来,带你去吃大餐。”
“嗨~”
将弟弟送出了门,源辉月在门口目送着被自己亲手包得圆乎乎的身影离开了门前的街道,这才转身回了屋。
哈罗前几天被安室透接回去了——是的,某人终于想起来了这其实是他的狗子。哈罗狗狗被接回去的时候很开心,虽然它好像也没有哪天不开心的,但能够见到整天神出鬼没的主人,单纯的狗狗那天尤为快乐。
只能说哈罗狗子虽然聪明得经常被人以为成了精,但终究还没成,遗憾地听不懂人话。安室透带哈罗离开的那天是这样说的——
“我觉得它已经不能继续胖下去了。”捏着狗子云絮一般的脸蛋,金发青年好像有一丝忧伤,“它的量词已经不能用‘只’只能用‘坨’了。”
源辉月面无表情看着他做作的表演,“怪我?”
“当然不是。”青年一转头就展颜一笑,变脸如翻书,“哈罗只是需要锻炼了,我过段时间再把它送回来。”
“……”
他把自己那里说得像个培训班,源辉月瞥了一眼被他抱在怀里的狗子,单纯的小动物不知未来险恶还在傻乎乎傻笑,她忽然油然而生感慨,“当你的部下一定很惨。”
安室透眨眨眼睛,“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