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向来镇定的青年警官脚步中几乎带上了几分惶急,服部平次目送着他的背影,语气有点低沉,“虎田桑上车之前就知道竹田警部是在背后策划一切的凶手了?”
“差不多。”
“她为什么不把自己查到的东西告诉大和警官,他们不是发小吗?”
“大和警官当时还在竹田手底下,如果他知道了真相后一不小心露出什么端倪,你觉得那位连警视厅的警察都不放在眼里的竹田警部,敢不敢多杀一个人?”
服部急忙道,“但除了竹田警部,搜查一课也有其他警察吧,总不能全都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话是这样说,但是她敢相信谁呢?”
源辉月看了一眼怔住的少年侦探,难得有了一点耐心,“长野县目前搜查一课的课长黑田管理官是前不久空降的,虎田对他缺乏了解。而我们之前就猜测过,竹田警部背后可能有一个藏在长野县警中的组织,黑田管理官初来乍到,未必已经弄清楚了里头的弯弯绕绕,再加上他是从警察厅过来的,大部分资源和背景也都在东京,你父亲也是本部长,应该清楚以目前日本警界辖区自治的情况,就算在东京呼风唤雨,到了长野也不一定行得通。”
“而目前长野县的刑事部长——”
她看向会议室中央,服部也跟着抬头。长野县的刑事部长姓川口,到的时候还特意来跟源辉月打了招呼。只不过情况紧急,他没有做过多寒暄,立即参与进了对竹田警部的搜查和对人质的营救里,看起来兢兢业业。
“他就是黑田之前的上一任搜查一课课长,在他担任课长期间,竹田不仅私底下参与了扣押物贩卖还一手操控了村里的赌局,换做你是虎田,你敢信他吗?”
“……”
身旁的少年陷入沉默,她转头看过去。少年侦探正焉哒哒地耷拉着眼皮,大概是这个情形想一想就让人窒息,他亲身带入想了一下,难得地有点沉默,“如果我是虎田桑的话……”
一个既定的事实是,服部平次少年也算是特权阶级的一员,源辉月方才提的这些事情其实全都不需要他去考虑,他只管找出凶手,警方天然会是他的同盟,洒在他身上的阳光永远是公平且公正的。
所以这种一个人在黑暗中踽踽独行,自己的同僚、上司、甚至枕边人,谁都不能信任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他的人生还短,更无从体验。
只不过这也是件好事。
时人常常歌颂苦难,认为苦难是种人生的修行,源辉月对此只觉得那些人吃饱了撑的,能生活在阳光下,为什么非得去自找苦吃?她自己是懒得去,也没打算让看着的孩子专门去了解后面的黑暗,正要漫不经心把这个话题岔开,就见服部平次忽然抬头,被仙人摸了一下脑壳顶,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源辉月:“?”
“我明白为什么虎田桑要坐上那辆车了。因为现任刑警挟持人质潜逃比他疑似某桩案件的凶手,闹出来的动静要大得多,对吧?!”
忽然解开了之前想不通的谜题,他的眼睛隐隐发亮,语速也越来越快,“虽然在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当中,真相有可能被掩盖。但不可能所有人都能做到视而不见,所以这就是她的目的,只要注意到这件事的人足够多,竹田警部以及他背后的人没办法永远控制住场面,真正能够一手遮天的人是不存在的。”
对上他回头望来的专注视线,源辉月望着那点少年气轻轻笑了一下,“嗯。”
然后不等他兴高采烈地继续,她就轻描淡写地评价,“只不过,虎田桑到底还是警察,做事情太温和了。”
服部一卡,“啊?”
“如果是我,上车之前我就带上窃听器把经过全程直播给媒体。”源辉月淡定地说,“现任刑警疑似主导杀死了五个人挟持人质潜逃,与此同时他还与共犯婚内出轨,用亲生儿子顶替了当地大家族的继承人。有不伦,有狗血还有悬疑,这个新闻爆出去,立即就会登上头版头条,警方想和稀泥都不行,只能全力追捕竹田明正典刑。你说,这个场面不是比现在他们内部自己玩热闹多了?”
服部:“……”
那可太热闹了,长野县警的脸都要丢光了。
他正怀疑这位姐姐是不是查案查得不耐烦了,故意想要找点乐子看时,会议室门口忽然一阵喧哗。他回头看去,就见几个技术部门的警察急急忙忙跑了进来,直奔会议室中央的刑事部长和黑田课长。他们也不知道低声汇报了什么,刑事部长勃然变色。
“什么?谁把消息泄露出去的?!”
服部一愣,随即猛地想到了什么,迅速低头用手机搜查新闻。果然,一条长野县本地的新闻不知道什么时候顶着红彤彤的“爆”登上了网路上新闻头条,且标题十分骇人——《现任刑警竟是杀死五名无辜市民的罪犯?杀人魔挟人质潜逃,车上尚有未成年孩子》
老实说,光是标题就基本已经剧透了全部信息,十分简洁有效率,网络上正锣鼓喧天热闹得宛如过年。
服部:“???”
说好了虎田由衣做事很温和呢?
“嗯?”他身旁的源辉月轻飘飘扫过来了一眼,然后露出了一点诧异的表情,“有点奇怪啊,这不太符合她的性格,应该不是她做的吧。”
“那还有谁……”
就在这个时候,会议室里忽然一串急促的手机铃声,服部中断谈话抬头看去,就见那头的刑事部长拿出手机不耐烦瞟向屏幕,然后神色忽然一收,抬手示意其他人安静,几乎是恭敬地接起了电话。
他点头哈腰嗯嗯啊啊了好一会后才表情发苦地放下电话,回头默默看向身边的黑田兵卫,“……本部长的电话。”
室内太安静,这句话一时穿过大半个会议室传到了他们耳边,服部愣了,“???网上这事这么严重吗,连长野县这边的本部长也注意到了?”
源辉月淡定地说,“哦,这倒不是。我刚刚给长野县警察本部长发了一封邮件,跟他说我弟弟在长野县境内被他们的刑警绑架了,因为这个情况比较新奇,所以跟他礼貌分享了一下。”
服部平次:“……”
源辉月继续理所当然地说,“有麻烦找警察,这个思路不是很正常?下面的人看起来好像很难给我答复的样子,那就只能继续找他们上级了。”
服部:“…………”
她说的过于有道理,他居然无言以对——并且只想赶紧给他爹发消息让他把大阪府的警察全部审查一遍,这种人间惨剧千万不要落到他们家头上!
第457章 风林火山(三十三)
服部内心虔诚的祈祷他亲爹还没收到,但至少他口中的人间惨剧长野县本部已经感受到了。
但源辉月表示这算什么,“我还没问他我现在就在警局,周围全是警察,需不需要担心一下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说不定下一个被绑架的人就是我呢?”
服部平次:“……你放过人家吧。”
无论如何,本部长亲自督促,无论那位尚未验明正身的刑事部长阁下是奸是忠,至少县警这边的问题暂时是不存在了。
服部挠了挠头发,“竹田警部是往那个村子的森林方向开吧,进林子的路就一条,等他开进去,如果有车跟在他后头肯定立即就会被他发现,而且森林里的环境也不方便解救人质。安室先生他们到哪儿了?能赶上吗?”
安室透戴的那个尾戒上有定位器,且戒指一直没还给她,源辉月拿着手机调出雷达画面正准备查看,耳机中忽然响起竹田冰冷的质问。
“你们谁带着窃听器?”
她放在屏幕上的手一顿。
“交出来,否则我就开枪了!”
“……”
空气中的紧张似乎从线路那头潮汐般漫了过来,源辉月的眉心缓缓皱了起来。
“我数三声,三、二、一……”
“等等,我带了。”
是柯南的声音。
紧接着耳机中传来一阵呼呼的风声,几声磕碰的动静过后,车轮滚过地面的响动倏然放大,最后一声刺耳的电流音贯穿而过。
“滋——”
线路断了,源辉月皱着眉取下耳机,目光沉沉落向手机屏幕,那上面的光点只剩下一个,代表柯南位置的指示点消失了。
服部的声音有点愕然,“竹田警部怎么会忽然发现有人带了窃听器……等等,他知道了新闻?”
视线缓缓移向会议室,源辉月目光在一张张紧张专注的脸上逡巡而过,眸色有点深,“柯南出声之前除了虎田繁次谁也不知道他在车上,新闻发出的时间比虎田下车要早,所以他能够推测出有人在实时监听车内的动向并且把消息透露给了媒体,姑且不论这个人是谁,竹田正在开车,他没时间看到新闻做出推理。”
他神通广大开了天眼?还是有某个人把消息告诉了他?
她刚想到这里,就见到前方的黑田管理官忽然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警察。
“山枝警官,你刚刚去干什么了?”
刚刚离开了一会儿才进门的山枝守的表情白了一下,结结巴巴,“我,我去了一趟洗手间……”
没听他瞎扯,黑田兵卫直接道,“把他身上的手机搜出来,查通话记录。”
旁边几个刑警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地就把还待辩解的山枝压了下去。源辉月远远往那边看了几眼,从山枝警官骤然变得惨白的脸色上就看出了泄密这事是谁干的。
这么多警察在盯着,搜查一课课长和刑事部长全到了,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敢给竹田警部传消息,也不知道该不该称赞一声忠心耿耿。
她没什么表情地关上了定位软件,把手机揣回了兜里,对服部说,“走吧,我们出去。”
“哦。”服部乖乖跟上,一边有些迟疑,“我们现在怎么办?”
“换个安静点的地方,”源辉月随手拉开会议室大门,淡淡地说,“然后等着竹田给我打电话。”
“啊?”
.
逼着柯南交出了身上的窃听设备扔出窗外之后,竹田斜视向身侧女人的目光宛如淬了毒,“你找的媒体?”
虎田由衣的神色有一点困惑,但很快平复下来,“我说不是你也不信吧。”
“不是你还能有谁?”
“……”
后座的柯南想起了他姐,但想想又觉得她大概没有这么闲。
她更有可能直接给长野县警察本部长打电话。
十分了解他姐的小侦探思考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蓦地抬头看去。
驾驶座上,竹田还在单手平举着枪威胁虎田由衣,“看来你上了这辆车之后就没想活着下去了?”
“我活着下了车你背后的人也不会放过我吧。只不过,我只是个小人物,但柯南君是源氏的人……”她略微朝后示意,“你应该还没疯到真的什么都不顾?”
其实并不是源氏的人的柯南:“……”
在这个时候反驳并没有什么好处,他默默闭上了嘴。
竹田冷冷抬头,通过后视镜往后望了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缓缓开口命令,“副驾驶前面的屉子里有个新手机,拿出来……小鬼,你姐姐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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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晃晃悠悠又路过了一片白桦林,时至正午,重重树影落入车窗,氛围静谧又安静。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中,虎田由衣按照竹田繁的命令拨通了源辉月的号码。
等待的铃声只响了一声立即就被对面接了起来。
“源小姐。”
那头的人没说话,竹田似乎也不介意,边开车边自顾自继续。他此时已经是个亡命徒,一开口却仿佛挺讲道理,“老实说,我不想得罪你,也不想得罪源氏,你弟弟的确在我这里,只要你答应不插手这件事,我就安安全全地放他回去,你看怎么样?”
白桦树的叶子被风吹动,落下的影子似乎也流动起来,源辉月的声音终于在外放的电话里响起,不咸不淡,听不清情绪。
“你是在跟我谈条件?”
竹田:“源小姐没遇到过多少这样的情况吧?”
那头的人笑了,意味不明地说,“的确没怎么遇到过。”
随即她懒洋洋点头,“可以啊,那你放人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答应得过于干脆了,竹田眉心微微一皱。
“怎么,不相信?”
“源小姐说笑了,源氏的人说话算数,我当然相信你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