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田由衣:“我跟你一起……”
“不用了,我以前在城里也打过工,回去的路挺熟的。”
礼貌地冲两人以及送她出来的女警告完别,她这才走下了警署门口的台阶,汇入了街道的人流里。
等这两人一前一后都走了,送他们出来的年轻女警察这才低声抱怨,有点替她不平似的,“明明也不是虎田夫人的儿子,怎么管教前妻留下的儿子啊,现在孩子没学好又怪到她头上,当爹的干什么去了,男人怎么都这样。”
旁边的男性同胞大和敢助警官无辜被扫射了一下,只好默然无语。
女刑警没注意到自己刚刚地图炮攻击了大片同僚,见闲杂人等都走了,她看向虎田由衣,这才露出亲近的笑容,“我们好久没见了,上原。自从你嫁人之后,都不跟我们联系了。”
警界的女性警察少,在一线当刑警的就更少了。虎田由衣以前在长野县警察本部的时候就跟这些稀少的女同僚们关系不错,这一位碰巧还是她带过的。
昔日那个莽莽撞撞的后辈眼看着成熟了不少,只是开口依旧直来直去,虎田由衣微微一顿后,才努力无视了身边人的目光,有些无奈且复杂地纠正,“我现在改姓虎田了。”
“啊,我忘了,总是叫上原叫习惯了。那上……虎田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要不然重新回来吧。”女警积极地劝道,“本部里后来又来了一些后辈,但都不如你厉害。你当初寿退社的时候我就觉得可惜,你真的不打算当警察了吗,反正现在……额,现在杀死你丈夫的凶手还没确定,你不想亲手抓到她吗?”
六年的历练到底让这位后辈成熟了不少,从那个突兀的转折就能听出来,她一开始要说的肯定不是后面那句话。
感觉到身边的人的目光认真起来,似乎也要紧跟着说些什么,虎田由衣心底一紧,连忙开口打岔,“那个,我现在还……竹田警部?”
她神色微讶,其他人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影似乎恰好经过,一转眼就消失在了拐角。
“真的是竹田警部?啊,难道是我在门口磨蹭太久了有事找我?”
女警连忙慌慌张张转身,一边冲她摆了摆手,“我那个建议你好好考虑考虑,一定要好好考虑啊,上原……”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的身影已经一阵风一般消失了。
虎田由衣:“……是虎田。”
这句话大概依旧没有被风风火火的后辈听到,只好轻轻飘落在大门口陡然安静的空气里。
门前终于只剩下了虎田由衣和大和敢助两个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大和敢助转身,“我送你回去吧。”
虎田由衣:“等等,敢……大和警官。”
青年警察的背影停在台阶前,似乎微微滞了一下。
虎田由衣抿了抿唇,“……我听说那颗子弹是你先拿到的,你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是想拜托我私底下把家里的□□带出来做膛线比对吧?”
“……没错。”
那你最后为什么没有开口?
这句话刚涌到喉咙口,她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又将这些字句嚼碎咽了下去。
“我知道了,谢谢。不用送我了,我去车站等一会儿就好。”
“……”
大和敢助转过身,似乎还要说什么,这时候不远处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声提醒似的鸣笛。
两人下意识回头看去,这才发现一辆停在警署门口的黑色汽车。车门打开,有个面相机灵和善的年轻人从车上下来,冲他们略一欠身,然后看向虎田由衣,明显是来找她的。
这个人他们两人居然都见过,在松本城,那是源家的人。
虎田由衣微怔,然后冲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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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中弥漫着一种沉静的香味,但似乎不是来自于墙角处的青瓷花瓶,更像是某种雅致的熏香。
靠走廊的窗子开着,有风徐徐吹拂,在穿过窗枢进入这个典雅的房间之后似乎也变得文静下来。
侍女放下了茶点之后安静地退了下去,房间中只剩下了源辉月和虎田由衣两人。
“虎田桑才从警署出来,原本不该打扰的,只不过我这里有件东西,只能向虎田桑询问了。”
源辉月的开口礼貌而客气,虎田由衣内心疑惑,但面上没有显露出来,只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
“就是这个,虎田桑能够帮忙看看吗?”
对面人搭在桌上的手纤细漂亮,将一只木匣推到桌案中间。虎田由衣进门时,这东西就放在旁边,她早就注意到了,黑檀木,外观精致古朴,乍一看甚至像个古董。源辉月把匣子推到她面前后比了个“请”的手势。
她迟疑地按照指示打开了盖子,在看到里头的东西时忽地一顿。
“这个御守和赌券,虎田桑应该认识吧?”
“……”
落在空气中的清冷声音带着笃定,让这句话显得并不像一句询问,而是确信。虎田由衣凝视着匣子里的东西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源小姐为什么认为我会知道?”
源辉月:“抱歉,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有些冒犯,只不过……虎田桑不是为了调查这个才嫁入虎田家的吗?”
虎田由衣倏然抬眸朝她看去,眸光明亮而锐利。只有一刹那,那个眼神并不属于只知道做饭养马的家庭主妇,那是一个刑警的眼神。
对面的黑发美人淡然自若地端起桌上的茶杯,“虎田先生三天前刚刚过世,但是老实说,虎田桑,你好像并没有那么悲伤。”
虎田由衣:“在这方面我可能的确有些对不起我先生。”
“是吗?”
房间中的空气好像倏然多了一丝紧绷,连窗外的鸟鸣都稀疏下来。就在她以为对方会继续追问时,源辉月却忽然语气一转,若无其事回到上一个问题,“所以,虎田桑知道这个是什么?”
“……”
在心底权衡片刻,虎田由衣终于轻轻点头,“那是村子里地下赌局的赌券。虽然我没有参与,但是据我所知我们还有隔壁村不少人都加入了其中。”
时间临近中午,源辉月本来想请虎田由衣留下来吃饭,但是被她礼貌拒绝,她也没有勉强,安排了人送她回去。
直到管家领着虎田由衣离开了会客室,安室透才慢悠悠出现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个托盘。
“辉月桑要不要来点水果?”
源辉月回头就看到了托盘里的西瓜,“哪儿来的瓜?”
“刚送来的,这个季节有点难得,本来打算端来让你们尝尝。虎田桑已经走了?”
西瓜在厨房已经切好了,码得整整齐齐摆在洁白的瓷盘里,他一靠近,清甜的香气就一阵风般飘过来。
源辉月看着被横着切成半椭圆的西瓜,手搭在膝上没动。
在她对面坐下的金发青年一笑,完全知道她的事儿逼属性似的,抄起带来的水果刀,又把瓜瓤单独切块开摆进旁边的白瓷盘里。
“从虎田桑那里问出什么了?”
源辉月一手支起下颚看着他切西瓜,“不多,她说两个村子里大部分人都参与了这个赌局。背后有人专门组织,规则非常完善,不是那种聚众骗一笔钱就走的江湖骗子,可信度很高。”
“规模大、可信度高、还有完善的规则体系,她是在暗示背后有官方势力参与?”
“不止这个,她还说最近聚集在神社的村子里的年轻人有些亢奋,让她有点担心,怕他们过于沉溺某些东西一不小心做出什么错事来。”
安室透握着刀的手指一顿,声音明显轻了几分,“她的意思是……毒品?”
第443章 风林火山(十九)
源辉月甚至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赌博和吸毒不是一直都是兄弟?”
安室透:“我检查过村子里的环境,这里不具备罂粟和大麻的生长条件,如果真的有人在暗中贩卖毒品,来源肯定不在本地。如果是外来的毒源,要瞒过警方的层层检查不是容易的事,至少需要一个中层以上的企业作为遮掩,但这两个村子周边都不具备这样的实力。”
源辉月平静地说,“的确没有这样的企业,但是有这样的家族。”
“……虎田和龙尾。”
这几乎是明摆着的事,安室透默了一下,“虎田桑还说了什么吗?”
“没有,就这些。虽然我感觉她肯定还有其他事情没有提。”
安室透挑眉,“警惕性这么高?”
“她为了调查真相,不惜嫁入嫌疑人家里潜伏了六年,警惕性要是不高,早就被发现了。”源辉月淡淡地说,“如果不是我姓源,她可能连这些都不会透露。”
有一个家谱被写上历史书的家族,还有一个好处可能就是隐性的信用值。所有人都知道你生活在天上,那么地底下的腌臜事大概率就不会和你有关系。这个村子里隐藏的黑暗和罪恶说起来很严重,影响着几十数百人的命运和人生,但跟偌大的源氏家族比起来,可能连地上一个泥点子都够不上。
虎田由衣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忽然对这个泥点子感兴趣,但至少能够确定她肯定和幕后的人不是一伙。
“我只是有点意外,”安室透低下头继续切着西瓜,一边悠悠道,“还有辉月桑你都问不出来的事情。”
源辉月:“我问得出来,只不过没必要,又不是审讯犯人……你那个欣慰我长大了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没有。”
将切好的西瓜推到她面前,青年若无其事地将唇角的笑意隐去,继续问,“说起来,虽然虎田义郎先生意外去世之后,虎田桑的情绪的确不太像一个悲痛欲绝的妻子,但夫妻感情疏淡的可能性也是有的。辉月桑这么确定她嫁入虎田家另有目的,是上次在松本城见面的时候发现了什么?”
他的话题转移得跟过山道上的发夹弯似的,傻子都能感觉出来。源辉月撇了一眼推到自己面前的西瓜,最后看在瓜的份上没有继续计较,“我问她甲斐巡警案件的调查过程的时候,她回答问题几乎不假思索,就算有回忆也非常短。六年过去,她还能把细节记得这么清楚,说明经常在脑海中回顾。”
“她对这个案件这么念念不忘,对甲斐巡警那个最初被定为意外的死因肯定存在怀疑。既然如此,留在长野县警局保持警察的身份不是更方便调查,为什么要忽然嫁人。除非她嫁入虎田家也是调查中的一环。”
她纤细的手指捏着叉柄,戳起一块西瓜,“她目标这么明确,当初又是第一个找到甲斐巡警遗体的人,我怀疑她那时候就发现了什么。”
安室透拉过另外一个瓷盘继续切第二盘,一边慢条斯理地接过话茬,“甲斐再怎么说也是警察,他摔下山道之后,是被埋在树叶底下被饿死的,也就是说在死之前,他有很长一段有自我意识的时间,足够他推测出凶手的身份以及对方为什么要杀他。换做是我处在他的情况,肯定会想方设法留下暗示。”
“Dying message。”源辉月说,“但你怎么知道凶手不会去检查。”
“所以这个暗示必须非常隐晦,只有关系亲近了解的人才能猜出隐含的意思。所以如果是我遇到这种情况……”安室透手中动作一顿,略微偏头,思考片刻后冲她笑了,“我就给辉月桑画一只钗好不好?”
源辉月定定看了他几秒,移开视线咬了一口西瓜,“留什么不好留长恨歌。”
安室透露出了一点意外的神色。
“而且这点小事都能翻船,你遇到这种情况之前就已经被我扔进监狱了。”
她的声音莫名淡了几度,青年凝眸望去,随即也不反驳,脾气非常好似的顺着她的话点头笑道,“也对。”
紧接着他打蛇随棍上,顺着她的话随口又撩了一句,“不过辉月桑对我这么严格吗,就算栽跟头也只能载在你手里的意思?”
源辉月:“对啊。”
“诶?”
源辉月:“受宠若惊吧,来,惊一个我看看。”
安室透:“……”
安室透:“……辉月桑你的成长速度好像有点过于快了。”
源辉月笑得特别好看,“那不是你教得好?”
清脆的鸟鸣伴随着风从窗子的方向吹过来,有只灰背雀鸟停在了窗枢,看热闹似的冲着里面歪了歪头,又拍了拍翅膀飞走了。屋子里的两人对视数秒,终于分别觉得对方和自己好像都有点幼稚。
源辉月默默收回视线,咬了一口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