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清朗的声音好像倏然浮出来,像溅起的水花,又飞快落下消失在了水面下。
后面两个小声讨论的名侦探忽然停了下来,常春藤下的蝉鸣好像变得嘈杂了,源辉月眨了眨眼睛,平静地说,“他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只有我比较闲。”
“这样啊。”稻尾一久并未怀疑,从口袋里翻出一枚棒球,“既然他没有来,这个,能够帮我转交给他吗?那位萩原桑?”
“感谢他当年的教导,我一直铭记于心。”
柯南倏然抬头,看着前面的人自然地抬手,将那个小白球接了过来。那大概是大金高中这位一号在延长赛上打出的那枚全垒打,具有特别的纪念意义。黑发美人看不出半点异状地微微点头,笑容温和漂亮,“好的,我一定转达。”
“……”
大金高中的少年似乎是个内敛的性格,将要说的事情说完就没再多言,礼貌地告辞离开了。
柯南目送他走远,又将视线重新转移到面前人身上。他看到源辉月平静地把棒球放进了包里,纤长的眼睫垂下,一点晦涩的影子落在湛蓝的瞳色中央,像湖面上飞快掠过了什么。
她的眼神似乎放空了一瞬,落在了很远的地方,但很快又回过神。知道他在看自己似的,她回头朝柯南笑笑,“想好晚上要吃什么了吗?”
柯南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真正之前被源辉月答应请吃饭的黑发杀手,青年不复方才的抱怨,十分低调地沉默着。他收回视线,朝姐姐露出了个乖巧的笑,“想吃中餐。”
源辉月一怔,“诶?”
“不行吗?”小孩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像只撒娇的猫咪。
“可以吧……我先订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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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头,稻尾一久归了队,果不其然就被队友们一拥而上地包围了。
“稻尾你和那个美人姐姐认识啊,他们是专门来看你比赛的吗?”
“是明星吗?真有气质啊!”
“感觉更像是哪个世家的大小姐吧,难道是稻尾家的世交?”
“那个球就是那个全垒打吧,难怪你特意找主办方要了过来……”
叽叽喳喳吵吵闹闹,这个年纪的少年们正处于对异性好奇的年纪,稻尾一久还没开口就被队友们七嘴八舌地围攻了。
然后他冷静地用一句话终结了这场战争,“她有男朋友,你们别想了。”
“嘤……”
“你太残忍了!”
“稻尾你果然没有心……”
少年们青春的萌动瞬间枯萎,纷纷哭嚎着四散跑走了。稻尾队中的好友这才走到他身边来,“那是你以前提过的那个人?”
他语气有点迟疑,稻尾一久回头看了看,摇了摇头,“不是她,是当时跟她在一起的另外一个人……”
没记错的话,那个人是叫做萩原,萩原研二。
他转过身,仰起头看向面前的甲子园,墙壁上的常春藤被晚风拂起一阵跌宕的波涛,甲子园里的人来来走走,藤叶下的夏蝉也换了一季又一季,但嘈杂的蝉鸣依旧走过了每一个夏天。
七年前,他也在这里看过一场甲子园决赛。
时光久远,比赛的具体细节已经被冲刷得模糊,他只依稀记得那并不算是一场非常精彩的比赛,因为其中一方被压制得很难看。
比起场上的比赛,反而是当时恰好坐在他旁边的几个观众更加让人印象深刻。四男一女,其中有一对情侣,即便稻尾并不是一个会看脸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可能其中的确有那几人的外貌格外超出平均值的原因,一溜烟走出来像是在拍电视剧。
但也仅此而已,虽然几人里有个一看就性格非常温和的青年见他一个小孩子坐在那里,对他额外关注了一下,但于他而言原本也不过只是遇到了几个相貌出色的路人,如果在八局下半的时候,他没有实在看不下去落后的那个队伍难看的挣扎,起身准备提前离场的话。
“嗯?你去哪儿?遇到急事了吗?”当时坐在他旁边位置的青年随口问了一句。
“不想看了,结局早就注定了,没有必要留下来了吧。”
当时他十岁,正是一个对很多事情都半懂不懂于是反而认为自己天下第一通透的年纪,说心高气傲都温和了,正确的形容应该是中二病提前爆发。
他一句话说得半点不客气,甚至还忍不住大放了一句厥词,“反正继续努力也不会有结果,何必呢,早点认输算了。”
他说完就继续转身准备离开,没有想到刚踏上旁边的走道,一只手忽然从背后伸过来把他拎了回去按在了座椅上。
当时的稻尾少爷还从来没这样被人像拎猫一样拎来拎去过,人在座位上都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抬头瞪向了对方,“喂!”
“再看看吧。”多管闲事的青年笑着说,墨色的碎发垂在眼尾,视线没有看他,而是一直注视着场内。
他身上有种潇洒而从容的帅气,是小男孩们都会向往崇拜的气质,如果稻尾没有在想走的情况下被强行拽回来,也会对他十分有好感。这时候他们之间的动静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坐在最中间的黑发少女歪了歪头,隔着两个人朝他看过来。
在她好奇的目光下,出于从小被教养的绅士风度,稻尾默默地留在了座位上。
那场比赛确实没有好看到哪里去,最后的结果也一如他早就预见到的,现实不是jump的热血运动漫画,那个一直落后的队伍到最后也没有成功翻盘,唯一出乎了他预料的就是那场比赛被拖入了延长赛。
在九局下半,落后的队伍顽强地追了上来将比分扳平,但是也在这种超出自己实力的勉强下耗空了体力,在延长赛上输得毫无悬念,几乎是被碾压式地落败了。
稻尾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默不作声地从头看到了尾,然后跟着身边的那几个人一起离场。
他听着坐在他旁边的那个青年说,“其实还不错吧?明年再来?”
“明年该陪零和辉月去看网球了吧……不过如果时间能够错开的话也可以,把班长也叫上吧,那个抛下了我们去约会的家伙。”
“诶?难道我们这不算约会吗?”
“哪儿有五个人一起约会的啊,研二你清醒一点!”
“不过对辉月和零的确是约会吧,额,那我们算什么?”
“算放不下心的爸爸妈妈和隔壁小哥?”
“对于那个隔壁小哥的角色分配我有话要说……”
“喂。”稻尾忽然开口。
其他人终于停下了聊天,回头看向他。
“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当时年岁尚小的稻尾皱了皱眉说,因为家族的教育,早熟的小少年自觉进入了自我反思流程,“你想说努力不会没有结果吗?确实,我也没想到他们能拖入延长赛,如果从这一点来看的确是我之前太过武断了。”
青年在原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没料到他这一长串的反省,“嗯……也可能是因为我觉得你一个小孩子自己走太危险了,让你留下来是想等比赛结束之后送送你?”
小稻尾:“……”
青年噗嗤一声笑了,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抬头看向他,“没有那么多努力有没有结果的问题,就算刚才是在球场上比赛的球员们,他们也根本没想那么多吧。”
小稻尾木着脸,“那他们在想什么?”
“想赢。”青年眼睫微抬,眸光从薄薄的眼皮下透出来,清亮又凌冽,“作为球员,赢得比赛才是唯一的目标,他们上了赛场之后唯一需要做事情也只有这个,沿着目标笔直前进,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想。小朋友你的思维方式太复杂了,有时候考虑过多反而会迷失原本的目标哦。”
他揉了揉小少年矜贵的头,站起身来,那一瞬间的锋芒好像又被晚风吹倒了下去,“走吧,你家住哪儿,我们送你回去?”
小稻尾回过神,抬头瞥了他一眼,“不用了,来接我的人到了。”
“嗯?”萩原研二顺着他的示意回头,这才看到一辆黑色的宾利不知什么时候在路边上停了下来,明显就是小孩口中来接他的人。
看着那辆明显价值不菲的豪车的萩原:“……”
而小稻尾已经从他手底下钻了出来,自觉走到了源辉月面前,礼貌地欠了欠身打招呼,“源殿,方才承蒙照顾。”
源家的公主殿下正端着杯冰淇淋,漂亮又淡定,可能是场合的原因,这会儿显得格外平易近人地微微颔首,“没事,举手之劳。”
稻尾又看了一眼她身边的金发青年,对这位在他们的圈子中已经成了传说的源家公主的男友君致以了好奇的一瞥,就十分符合社交礼仪地跟所有人都告了别,上了家里派来接他的车。
司机缓缓阖上了车窗,外头的热气和红尘都被一并隔在了窗外。汽车开始平稳启动,他将窗子留了一条缝,依稀能够听到外头传来的声音。
“辉月你认识那孩子啊?”
“稻尾财团的继承人,研二你乱教人家孩子,小心稻尾财团找你算账。”
“哇,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我以为你沉迷耍帅不在乎这个?”
“……不,我还是很在乎的,而且我没有沉迷耍帅,他又不是可爱的女孩子。”
“噫,十岁……”
“不是那个意思……还有,零,不要笑了。虽然我知道不可能,但是能够麻烦你管一下她吗?你知道你现在越来越像个没有原则的妻控了吗?”
“研二,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是什么给了你零不是妻控的错觉?是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吗?”
“没错,太让我失望了零。我还以为你能靠脸上位妖言惑主呢,结果呢?”
“那还真是谢谢你们对我的期待了,以及,为什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汽车逐渐开远,将那几人的笑闹声落在了身后的长街上,车上的小孩有点羡慕又有点好奇地回头看了看,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收回视线。
第289章 魔术师(一)
东京,疗养院。
“有个小孩送你的礼物。”
将棒球放到床头柜上,源辉月回头对病床上的人说。睡美人阁下理所当然地没有给他任何反应,脾气很好地任由她将自己旁边的领地塞成了个小型展示台。
稻尾少年送的棒球就被放在展示台外围,用一个透明度小型展示盒装着,旁边还有零零碎碎很多东西,都是他们以前带来的。
反正萩原研二现在睡得这么沉,也不用担心他起床时不小心打翻了床头柜上的东西。
源辉月顺手揉了揉青年枕头边上那个不知道谁但大概率是她或者松田带来的布偶猫玩偶,视线落在身后的窗台上。现在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靠外围的向日葵暴晒了一天太阳,终于有些支撑不住,这会儿叶片已经打焉了,她于是转身去饮水机前接了杯水。
柯南看着他姐走到窗台边上开始浇花。
晚上一起吃完饭后,博多众人就和源辉月告了别。他们原本是为了甲子园才来的兵库县,但是秉持着来都来了的精神,几人决定去隔壁大阪转一圈顺路旅个游再回去。
这个计划对时间和效率的利用很友好,但考虑到这群人的身份,对大阪的市民和警方就很不友好。被柯南科普了人物背景的服部平次木着脸跟了上去,自告奋勇地去给他们当导游了,铁了心要保证这群人在大阪时一定要处在自己的视野之内。
而源辉月几人也没有在兵库县多留,当天就回了东京。第二天还要上班的河野悦子还有三澄美琴跟他们分开回家了,只有源大小姐作为一介闲人,没什么急着要做的事,下了新干线之后在夏夜的风中漫无目的地发了会儿呆,然后叫了辆车来到了疗养院。
柯南这一次被她一起带了上来,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名为萩原研二的青年。小侦探观察着床上沉睡的人,松田阵平的相貌是俊朗桀骜又带着几分公子哥式的矜贵,矛盾且极为吸引人,而这位萩原君又是另外一种风流倜傥的好看,当年被派去保护源辉月的那几位警校生他才见了两个,两个都是不同类型的大帅哥,简直让人怀疑源宗政当年选人的时候是故意的。
他刚才溜出去找了一趟萩原研二的主治医生,可能源辉月把他带到病房来本身就代表了某种信号,这一次疗养院的医护人员没有再跟他绕弯子。
“萩原君的情况,老实说醒来的可能性极小。本身他当初能够在爆炸中被抢救回来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现代医学能够做到的最大程度也就到这里,接下来就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领域,说一句不太符合医生身份的话,说不定多去神社拜拜神都比我们能够做到的事情有效。”
“你说得也对,这的确也跟病人的求生意志有关。萩原君的求生意志已经是我接手过的病人中非常强的了,所以当初的抢救才能成功,但如果想要他醒来,也只能期待奇迹第二次发生。所以你要是问我他什么时候醒,我也只能说可能明天就能醒过来,也可能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打断了他的回忆。柯南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下午发出去的消息终于收到了回复,对方似乎忙到现在才来得及看手机,给他发过来了一个代表怀疑的问号。
柯南拿着手机拍了一张自己和姐姐同框的照片发了过去自证身份,这才打消了对方的怀疑。
【你是白天跟源桑在一起的那个孩子?你想问什么?】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小侦探抬头,看到源辉月已经浇完花回到了病床前。她的神情像是想和他说点什么,但是缺失的记忆提供不了任何话题,她对着床上的萩原研二像对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无论靠近还是走远都没有办法,只好安静地沉默下来,望着沉睡的青年发起呆。
柯南在这片沉默中品出了一种极少在她身上出现的,近乎无措的情绪,他默了默,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收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