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谷帝二还在抗议,脸上是十分正常的所谓“上流社会人士”被粗鲁对待了的怒火,“警官先生,你们刚刚未经允许强制对我进行了搜身,我有权对此提出申述,你们的警号多少?我要去东京警视厅投诉你们!”
他啰啰嗦嗦的声音像烦人的蚊蚋,和“滴答滴答”的手表跳动声一起逐渐侵蚀着人的理智。
柯南看到松田阵平把指间抽了一半的烟扔到地上一脚踩灭,然后忽然回头一把拽住了森谷帝二的衣领,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冷冷道,“我再问一遍,炸弹设计图在哪儿?”
森谷帝二似乎是惊讶地睁大了一下眼睛,“什么炸弹?这位警官你在说什么?”
他的视线从面前人面无表情的脸划到他身后被夜幕笼罩的大厦,眼底划过一抹了然,随即他露出了一个混杂着假惺惺的同情的表情,“你是指米花大楼里面的那个炸弹吗?难道你有重要的人在里面?真可惜,虽然很想帮你,但是我的确对此一无所知,警官先生,请你节哀。”
随即他扯开嘴角微笑起来,笑容看似彬彬有礼,眼角眉梢中却仿佛藏着无尽的恶意。
他像是在用笑容对所有人说:对,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不说,你们能拿我怎么办呢?
警察是法律的践行者,而此时正有一道牢不可破的围栏将这个丧心病狂即将害死数百人的凶手保护在里头,这道围栏恰好就是他们曾经所努力维护的法律本身。
周围的警察们的火气几乎立刻就被点起来了,但除了用掺着怒火的视线狠狠瞪着这个杀人凶手,他们什么都做不了,身上的警服此刻成了无形的枷锁,将他们牢牢束缚在原地。
柯南眼睁睁地看着松田阵平的神色越来越冷,拽着森谷帝二衣领的手指绷得死紧,骨节泛出一丝冷厉的白色。
他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其实一直没搞明白松田阵平和源辉月的关系,他们看起来很熟悉,但是这人对于源辉月完全忘记了他这一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好像他对此也不太在乎一样。但至少这一刻,柯南望着黑发青年的表情忽然有了种明悟,无论他们是什么关系,源辉月对他来说确实非常重要。
这位公安先生给他感觉一直都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如果这一刻他真的对森谷帝二做了什么,他居然也不会感到特别意外。
柯南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不太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强行插入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索要注意。
小侦探正要暂时忽略这封突如其来的邮件,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迅速把手机拿了出来。他飞快地点开那个陌生号码,一眼扫过,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头来高举起手机。
“松田警官,设计图找到了!”
这一声大喊可谓石破天惊峰回路转,现场气氛一滞,众人愕然回过头来,森谷帝二的笑僵在脸上,惊疑不定地朝他看去。
距离炸弹爆炸还剩下半个小时,米花大厦外头的霓虹灯透过落地窗玻璃照进来,却驱不散玻璃墙后愈发浓厚的阴影。这个时候电影院里反而安静下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时不时响起,隔一段时间就有人在黑暗中无声崩溃。
源辉月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炸弹面前继续倒数着时间,一旁的小女孩趴在她膝上陪她一起发着愣。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两人一起回头看去,发现是裕子小姑娘的父亲。
年轻男人略显蹒跚地在裕子旁边坐下,视线扫过前方的炸弹,又默默收回来。
源辉月:“你怎么也过来了?”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个苦笑,“我想了想觉得裕子说得没错,如果这个炸弹爆炸了,不管躲到哪儿都是会死的。”
“可是坐这么近你不怕吗?”
“?”
“你女儿说你胆子很小。”
年轻父亲下意识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揭了自己老底的亲闺女,裕子默默扭过头去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他抓了抓头发,对着自家女儿的后脑勺露出一个苦笑来,“其实也还好,我的确胆子不太大哈哈……不过人之所以怕死,主要都是怕和重要的人分开吧。我最重要的人已经在这里了,如果在这里一起死掉了我也会陪着裕子的,这样想的话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话,像是在缓解紧张。这法子大概真的有用,他的神色逐渐沉静下来,清秀的脸上多出了一种近乎于安宁的表情。裕子小姑娘动了动,试探地回头,青年慈爱地看着女儿,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源辉月看看他,又看看裕子,“这孩子的妈妈……”
“我跟阳菜很久以前就离婚了。”年轻男人露出一个腼腆的笑,“离婚之后裕子被判给了阳菜,但是我依然能够定期去看她。父母也在我念大学的时候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所以我最重要的人只有裕子了。”
“……”源辉月的目光落回裕子身上,小女孩扬起头朝她很乖的笑。
裕子的父亲迟疑了片刻,“额,抱歉……”
“源。”
“源小姐,那个,说起来,你好像也不是很害怕的样子,没有重要的人在外面等你吗?”
一句话说完才察觉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冒犯,他连忙往回找补,“抱歉,是我说错了……”
“没事。”源辉月表情平静,礼尚往来地简单提了一句,“我母亲在我四岁的时候逝世了。”
“那令尊……”
“感情不好。”
“这,这样啊。”年轻父亲作为一个内向宅男,头一次跟人讨论这种话题,把自己问得满头大汗。他绞尽脑汁地回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那在车上给你打电话的那个人呢。”
“?”
“就是裕子撞到你的那个时候,在电话里喊你名字的人,是源小姐的男朋友吗?”
源辉月:“不是。”
“是这样吗?”裕子的父亲反而有点惊讶,“感觉他很关心你的样子。”
“……是吗?”
说曹操曹操到,他们刚谈到松田阵平,话题的主人公一个电话亲自打来了。
源辉月中断谈话,看了一眼手机,“松田君?”
“剪刀还在吗?”那边的人没头没脑地问。
她意识到了什么,“在。”
松田阵平的嗓音很低,像是贴在她耳边,“打开摄像头对准炸弹,辉月,我教你怎么拆弹。”
第33章 摩天楼(十六)
米花大厦楼下,指挥救援的呼喊音和人群的议论纠缠在一起,将初春夜晚平白烘烤出三分暑气。鼎沸的人声中央只有一小片位置是安静的,静得几乎能听到人的心跳。
松田阵平靠在消防车上拿着iPad挂着耳麦,垂着眼皮盯着设计图,口里有条不紊地发出一条条指令,声音清晰而冷静,周围的人下意识给他让出了一片空间,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围观群众提心吊胆,这会儿看起来反而是他这个正在教人拆弹的人最镇定。
无论怎么说,他此时的镇定总算是给了周围人一些信心,佐藤警官慢慢吐出一口气,揉了揉站麻了的腿在柯南身旁蹲下,小声问,“柯南,那个设计图是哪儿来的?”
小侦探一瞬不瞬地盯着松田的方向,以同样小小的音量回答,“在森谷教授的电脑里找到的。”
佐藤一怔,顿时有点激动,“那不就有证据了?”
“额,很遗憾,这个可能没办法作为证据。”柯南说,“森谷教授电脑里的原件已经被删掉了,这是从碎片数据中恢复的。”
“就算是后来恢复的也能够当做证……”她看着柯南的表情,慢慢反应过来,“……是找到设计图的人不对?”
她把音量又往下压了一度,“……黑客?”
柯南默默点头。
佐藤警官咂舌,然后狠狠揉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怎么连黑客都认识?”
柯南被揉得很冤,他觉得这个问题应该去问源辉月,他也想知道她被清除掉的记忆中到底有怎样精彩的过往。
“这一次看在他帮助了我们的份上就算了,现在最重要的是……”
佐藤警官看向前方,视线掠过面无表情的森谷帝二,落在不远处的松田阵平身上。
男人靠着消防车松散站着,仿佛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电话上,拿着设计图的手没有一丝颤抖,但说话的声音已经开始有些沙哑了,“……最后一步,看到那条黑色的线了吗?剪断它。”
源辉月在电话那头“嗯”了一声,随即就是一声清晰的“咔嚓”脆响。
电话里外的人随着这一声响动同时屏住了呼吸。
耳麦中,背景音里“咔哒咔哒”的钟表跳动声骤然停下。半秒不到的时间,松田阵平的心跳好像跟着暂停了,直到耳膜上重新接收到了源辉月的声音。
好一会儿,他在众人屏息注视下放下了平板电脑。
“……计时停了。”
“……”
这句话沉甸甸地砸在一片寂静的空气里,有人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拉着身旁的人问了一句,“什么?”
“计时停下来了。”
“炸弹拆除了吗?”
“拆除了吧,停下来就意味着拆除了吧?”
“拆、拆掉了?太好了……”
市政大厦的负责人脚一软差点整个人倒下去,现场延迟了两秒终于响起了第一声欢呼,特殊犯罪搜查三系的警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拎着旁边的小警察大吼,“救援组呢,告诉他们炸弹拆除了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了,让他们动作快点!”
“是!”
“救护车到了吗?等会儿肯定有伤者,立即准备好。”
“那边的隔离线,不要让那些看热闹的再靠过来了……”
现场顿时兵荒马乱,随着众人心中那块大石的落下,跑来跑去的传递命令的警察们脚步都轻快了几分,穿过人群的晚风带走人心头的燥热,终于给现场带来了一缕新鲜的空气。杂乱的背景音中,柯南缓缓松了一口气,看向不远处靠在消防车上唯一没有任何动静的人,正要抬脚往他那边走去,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立在原地的森谷帝二,忽然发现男人抬眸死死盯着米花大厦的顶层,唇角缓缓向上扯起一抹微妙的微笑。
“!”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他,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松田阵平正把设计图递给旁边走过来的小警察,随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指尖一敲,从里头叼出一根烟点燃。打火机的火焰靠近烟头,擦出一点赤红的火星。
他耳麦里的电话还没挂断,那头源辉月似乎正在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忽然间她声音微微顿了一下。
“松田君。”
“怎么?”松田阵平漫不经心地垂着眸吐出一口烟气,然后他听到了源辉月依旧冷静得毫无波动的声线,隔着几百米的距离,透过电波将他冻得一个激灵,浑身血液都刹那冻结。
“抱歉,那个计时器好像又开始往前走了。”
松田阵平:“……你说什么?”
.
米花电影院里,裕子的父亲望着重新开始跳动的倒计时,脸色白得像纸,他的心脏刚刚坐了个极其反人类的过山车,此刻还能跳动基本已经是人体的奇迹。
还好此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只有他们几个,否者奇迹不能反复发生,电影院里肯定得疯几个。
裕子小姑娘年纪太小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正一脸懵懂地左看右看,源辉月倒是尚算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眼睁睁看着那个本来已经暂停的倒计时重新开始跳动的时候,她居然没有特别惊讶。
本来就是这样,哪有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人有时候会有种奇怪的既视感,偶尔会感觉正在经历的事情似曾相识。她现在就是如此,从走进米花大厦开始,后面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早就在她大脑中演练过一遍。
她非但不惊讶,甚至有种将以前看过的电影重新观看一遍的索然。
即便她已经从屏幕外的观众变成了屏幕里正亲身上演灾难片的主角。
而现在,她看着面前炸弹里还剩下的一红一蓝两根线以及重新开始走动的倒计时,有种果然来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