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医修打理的药田,灵气萦绕的药植们长势蓬勃,翠绿枝叶间小小的花朵姹紫嫣红、光鲜亮丽。
男人的眼里本只有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小簇杂草,突然间,他又发觉偌大的药田不止是他看到的那处有杂草,其他地方也有。
他心头一松,很快对天真的自己发笑。
杂草终究是杂草,是需要被拔除的存在。
“况且我没觉得恶心,耳朵软乎乎的看着就好捏。”不小心说出心里话的女孩及时止住,僵硬地转换话题,“二师兄只在红月时会妖化?”
哪怕她说的小声,也让人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到底是孩子,比起修真界的规则更在意无关紧要的东西。
不过正因她还什么都不明白,他才能在她这里得到短暂的安宁和慰藉。
无声地长舒口气——
“原来二师兄是会笑的啊。”女孩震惊感叹。
闻此,二师兄不自在地垂落羽睫。
他笑了吗?
……
许瑶比二师兄先养好伤,离开前她摘了两枝修真界常见的蓝色花种,放进白瓶摆在窗台,并渡了些灵力。
“花瓣落完的那日,二师兄的病就好透了。”
二师兄望着被灵力滋养的花,莫名产生错觉:
他的病情和这两朵花的花期绑定在了一起。
不由得喊住了走到门口的许瑶。
“小师妹,这块传音石你拿着。”
从那以后,碰着了什么想不通的事,他们都会互相诉说,以此疏解郁结。
许瑶也在某个红月之夜得知了二师兄的过去。
自记事起,他便是个孤儿。
身边的妖族说他的妈妈是修士,和爸爸相爱时诞下他,分离时又毫不留情地舍弃他。
而他的爸爸是苍狼,为了照顾体弱多病的他接了很多其他妖族不愿干的活,最终活活累死,曝尸荒野。
齐玉泽能活到记事,是有个死了孩子的同类误将他看成自己的小孩,悉心照料让他渡过了好几个生命垂危的时刻。
可惜在他十岁那年,同类病逝了。
往后,全凭他的求生意志艰难生活。
由于体内有一半的人类血脉,齐玉泽一直都比同龄的妖族看上去体格弱小些,也因此常常被纯种妖族欺负。
他所在的这批妖族将家园建在高山上,白天只有成年男性会下山捕猎,女性和小孩则留下守家。
齐玉泽发现大人们总会在月初带回来几个气息古怪的小孩,他们戴着枷锁,身上没有妖气,是单纯的人类。
等到月末,这几个小孩便再也瞧不到了。再过几日,新的人类取而代之,承担起杂碎的工作。
齐玉泽不是猜不到他们去了哪里,他清楚这里的生存规则。
若没有妖族血脉,自己也会是相同的结局。
他是边缘的异类,只有当纯种妖族想打闹取乐了才会想到他。
直到某次被推下悬崖,坠落的齐玉泽在几息的时间里体会到了“漫长”的真正意思。
视野的两边是快速闪过的模糊白景,正中央,欺负他的三四个妖族交头接耳地不知在商量什么。
多半是统一口径说他瞎跑失踪,大人们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地漠视他的消失。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也好,本来他就不该出生。
齐玉泽放空大脑,忽然听见溪水潺潺、鸟群鸣叫。
砸进水的前一刻,他的身体变成羸弱的苍狼。
他再次苟活下来。
救他的是山下的人族,恰好路过小溪见到了伤痕累累的他,以为是被妖族掳上山的可怜小孩,便带回家里救治。
齐玉泽醒后沉默寡言,两个老人只当他是妖族从外头拐来的,十分疼惜。
能下床后,他在人类的村里生活。
由于妖族常年来这里抢小孩,行走在外大多是老人和中年人,可想而知,不用多久山下就不会再有人类了。
齐玉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走,问了才知想走的早走了,留下的不过是有亲人让妖族抓上了山,想亲眼看见山上的妖族被仙人诛灭。
据老人所言,他们已经等仙人等了三十七年了。
山上的妖族偶尔也在他面前提过,像他这种废物的半妖,修士来了随随便便都能消灭。
他想修士应当是有大本事的,不然那些个妖族不会在故意吓唬他时还声音发虚。
只是强大如他们,却不肯来人界和修真界的交界处,帮助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报仇。
齐玉泽渐渐长到了十二岁,老人腿脚不便喊他去和村里的叔叔婶婶到十里外的山头烧香祈愿。
“只要真心祷告,仙人定会听到,前来消灭妖怪拯救我们于水火。”
老人粗糙厚实的手抓住他平整纤瘦的手,仿佛把什么沉重的担子传递给了他。
齐玉泽受其感染,坚定点头。
他们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到了最近的仙人庙。
比起他们破败凋敝的村落,仙人庙香火缭绕,金碧辉煌,偌大的主殿只供奉了一座仙人像,由金子和璞玉雕刻的仙人像男女莫辨,右手握剑左手捏符,冷漠眉眼直视前方,好似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下面的凡夫俗子。
齐玉泽骤然觉得,求他们不如求土地神。
他们全是补丁的老旧衣裳引得旁人皱眉走开,甚至有衣着华贵的人当着面捏住鼻子,嫌恶地摆手扇风。
不到片刻功夫,主殿里只剩下他们。
村民们习以为常地绕过金丝钩织的软垫,跪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闭上眼用心祈求。
齐玉泽心里已经不大舒服了,但仍有样学样,不想叔叔婶婶们为他分神从而耽误他们在意的事情。
他长久地跪在地上,想到家里的爷爷奶奶,还是决定求一下。
殊不知他刚在心里开口,有道威严的声音自他脑中炸开。
“什么脏东西,也敢来仙人庙?”
第191章 赎罪(上)
齐玉泽瞬间惊吓得从地上弹起。
与他相熟的婶婶听到动静转身对他压了压手,示意他起码跪着等待众人祈祷结束。
齐玉泽跌回到地上,那道声音已经没了,唯有疼痛的头和耳朵证明不是他的错觉。
谁在跟他说话?
婶婶见他听话,再度转回身闭眼祈求。
寂静的殿宇只有齐玉泽慌张得心脏乱跳。
他垂落着头,全身僵硬,汗水滴滴答答从脸上流到石板地。
对方只对他说了话,且内容充满恶意和轻蔑。
妖族不会来修士管辖的地盘,人类做不到单独传话,思来想去,也就一种可能。
齐玉泽咬牙抬起头,望向右侧方高高在上的仙人像。
原本目不斜视的仙人像不知何时竟侧过头,此刻与他四目相对。
空洞的金眼叫人看不出它的目光具体落在哪儿,但齐玉泽清楚,金像在看他。
村民们求完仙人原路返回。
和蔼的婶婶见男孩失魂落魄地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慢了脚步和他同行。
“小泽是不是累了,要婶婶背会儿吗?”
男孩依旧行尸走肉般地闷头走路,直到婶婶担心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再次询问他是否身体不舒服,男孩才回神朝她笑了笑。
“我没事婶婶。”
“可你这看着不像是没事啊?”婶婶用手摸上他的额头,哎呦一声惊呼道,“这么黏,小泽你出过很多汗吗?”
齐玉泽躲避她的手,断断续续地回:“先前,有点热,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
“嗯……婶婶,这次他们大概会来了。”
“啊?谁会来?”
齐玉泽驻足,回头抬起手臂。
纤细的手指向山上金光灿灿的仙人庙。
“他们。”
……
婶婶只当他孩子心性,以为跑了一趟就能如愿以偿,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们自然是希望仙人来到山里除妖,然而这些年过去了,村民们或多或少冷下了期待的心。
所以当十几位仙姿绰约的白衣仙人出现在村里,村民们都维持方才的姿势,怀疑自己白日也做梦了。
领头的仙人穿着和旁人同一款衣裳,却在衣角和袖口绣了精致的图案,那图案仿佛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很是亮眼。
他的腰间束了玉带,上面镶嵌跟玉相仿的装饰物,颜色纯净通透,衬得人温润而泽、风度翩翩。
村民们见他款款行礼,语气冷淡高傲:“在下乃遥丰宗的巫烨烁,妖族在何处?”
村长听到动静拄着拐杖出来:“请问各位是仙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