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格自然也比黄铜镜贵许多。
很多人家都会镜光石的加工技艺,制作成漂亮的工艺品售卖。若赶上谁家有婚嫁喜宴,宾客们便会争相购买,赚得钱财,生活也算富庶。
但事实并非如此。
实际上,采石镇已经许久没办过喜事宴了。不是说镇上的人已经没有了这种世俗的欲望,而是因为采石镇上,每逢喜宴,必有丧事。
拜了堂,入了洞房,一切正常。等到第二日日上三竿了,房门还迟迟不开,叫人也不理。嬷嬷悄悄进屋,却见小两口衣衫整洁地躺在床上,已经没了气。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被吓死的。
于是立刻报官,官老爷派人去查,却怎么也找不到凶手。
没多久,这样的事再次发生。一年之内,采石镇有七八家因为办喜事而出事的人。人们都说是有妖怪在镇上作祟。
渐渐地,镇子上办喜事的人家少了。办了,也是悄无声息的。害怕被妖怪知道,找上门来。
最近一场热闹的喜事是马富户家办的。马富户有个小女儿,刚和祝富户家小儿子定了亲,就发现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一问缘由,原来小女儿早和家丁互生爱慕,暗中往来。
马富户当即将家丁杖毙,又找大夫给小女儿堕胎。大夫一请小女儿脉搏,对富户说,小娘子体弱,堕胎又对身体伤害极大,若是这一胎没了,往后可就不一定再有。
小女儿誓死要保住肚子里的孩子,闹了好一阵,马富户终于同意,但要她依旧与祝郎君成亲,越快越好。
马富户盯着女儿的肚子,里面那个小孩子还没显露出形状,却像一根鱼刺卡住了他的喉咙。心里有亏,就把婚宴搞得格外热闹。
当天晚上,同样的事再次发生。祝郎君、马小娘子、还有小娘子肚子里的孩子,全都没逃过“妖怪”毒手。
萧月把卷宗整理得事无巨细,连两家还有什么家属,平时都和什么人有往来,都写得清清楚楚。
洛颜拿在手里仔仔细细读,陈尧在旁边看见了,问:“你不是看过好几遍了?”
洛颜耳朵发红:“字太多了,我怕记不住,万一漏了重要。”
药宗弟子帮腔:“洛师妹就是做事细心,别担心,有什么重要的我们提醒你。”
没办法,谁让出门前,刚吃了洛颜做的榆钱儿饼。别说,还真好吃。
洛思思这张脸清秀可人,说话也柔声细语,便讨人喜欢。洛颜本又是个爱照顾人的性子,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哪怕自己不留,也要留给别人。大家也都喜欢亲近她。
这次来的是长卿门和重楼门。虽说药宗和尧山关系要好,但白梅圣手座下七十二门各有所在,通常是不参加尧山弟子的试炼。
但重楼门近来经历动荡,刚换了个资历较浅的弟子为代门主。白梅圣手想要帮她立一立威,便事事带上重楼门弟子。可长卿门杨门主又跑来说自己为尧山鞍前马后,鞠躬尽瘁,白梅手听得耳朵疼,只好将长卿门也带上。
“听说你们那位代门主可美,是真的吗?”
“那自然,代门主美得跟画上的人似的,怎么形容呢?你见她一眼,就觉得世上所有女子都黯然失色了。”
“我听说当今修真界最美的女子是洛河神女,你们代门主和洛河神女比,谁更美?”
“你说的是住在洛河畔那位神女吗?嗯,是有言道她美得很,但我没见过,应该都很美吧?”
洛颜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这些人听错了吧?她怎么没觉得,而且洛笙也说过,她长得丑,别用真面目示人,把人吓着。
却听陈尧道:“洛河神女不仅有容貌之美,更重要的是有一颗善心,救人之义远大于容貌之美,休要拿她笑谈。”
洛颜心中一震,他知道洛河神女?会不会已经认出自己来了?又觉得“洛河神女”这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又有一种别样的感觉,他说这话时不见了往日的懒散,倒有一股难得的庄重。
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道:“师……夏长老,你认识洛河神女?”
这次试炼是陈尧跟着一起来的,但他不让弟子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以往也有长老不愿暴露身份,化名带弟子参加试炼。
他取的化名叫“夏维”,出自《诗经》“四月维夏,六月徂暑”,他是四月出生的。
于是弟子们都要称他“夏长老”。
不仅名字变了,还弄了张陌生的假脸,就连修为也控制在元婴期。
又因着尧山有规定,长老带弟子试炼时,可提醒弟子、帮助弟子、救助弟子,但不能事事亲力亲为,所以他此刻揣着手站在一旁,浑身散发出一股疏离与冷漠。
“洛河神女是我很敬佩的人。”
明白了,他说的是阿娘。
当年,洛秋螟、陈尧还有嵩山派掌门严松时几人先后入道门,曾一同修行过,相互认识,也是应当。
洛颜心里生出一丝落寞。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采石镇马富户家中。
一口棺材停在灵堂,一位丧服妇人趴在棺材上痛哭,一个挺着肚子的男子烦燥地走来走去。
灵堂里还有几个仙门弟子,穿着嵩山派弟子服。
洛颜险些绊了一脚,往陈尧身后躲。
两门派弟子互相见过礼,又互相问了情况。嵩山派也才到不久,只在马小娘子的房间、祝郎君的房间以及二人的婚房查看了一圈,并没找到什么异样,这会儿正准备开棺验尸。
丧服妇人被人搀起来,扶到一边。两个嵩山派弟子上前,将棺材盖子掀开。
马小娘子躺在里面,她躺得并不安稳,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嵩山派弟子伸手去合,手一离开,眼睛又睁开了。
妇人哭道:“我女儿死不瞑目!”
胖男人道:“就知道哭!”
药宗弟子上去帮忙。
嵩山弟子道:“会不会是镜子?采石镇盛产镜光石,制作镜子的技艺发达,婚嫁喜宴都有送镜子的习俗,妖怪藏在镜子里,趁机跑出来作祟?”
陈尧问:“几次出事的婚姻都有镜子吗?”
搀扶妇人的那几人摇头:“不是所有,我们是盛产镜光石,却也不是挨家挨户都用得起。”
嵩山弟子反驳:“万一是从镜子里跑出来,藏在其他地方?”
那可太多了,无从下手。
一弟子问:“成亲时重要的事、物都有哪些?你们有谁成过亲,知道这些事?”
修真弟子不忌嫁娶,但这些弟子年纪尚轻,还未有结契道侣,于是纷纷摇头。
又一弟子问:“除了镜子,还有没有共通之物?”
当真有人心细如发,把这些人家喜房里出现的物件都记了下来。
这时,药宗弟子验过了尸体:“马小娘子确实是惊吓过度,心衰而死。”
洛颜想到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虽然此时看不出来,但那个小生命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如今却没有缘分来到这个世界上。但好在一家人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也不算太坏。
好了,不要管那个人,他又不在这里。
却在这时,听见陈尧道:“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再重现一下当时的场景不就行了?”
洛颜穿了身新娘子的喜服,衣裳是红的,鞋也是红的,总算看着不那么刺眼。
和她一起拜堂的是陈尧。
烛火下,洛颜的眼睛格外清亮,像两湖清泉。
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洛颜悄悄抬眼看陈尧,却不料陈尧也在看着她。匆匆对视一眼,洛颜立刻低下头。
就在低头这一瞬间,周遭忽然变爆发出一阵亮光,众人纷纷闭上眼。等待过了一会儿,亮光逐渐散去,再睁开眼睛,就见喜堂、宾客都不见了。
眼前像是个衣庄,架子上挂着各种各样的衣裳,但衣裳旁还有几口大箱子,里面放着珠宝、挂画,箱子旁还立着几根兵器。
洛颜回头一看,尧山和药宗的弟子也一起被卷了进来。
弟子们没料想到会有这种展开,惊慌道:“这是哪里?马富户的库房?咱们怎么来的库房?妖怪把咱们带进来的吗?”
他们声音大,吵得头疼,陈尧皱眉:“镇静,慌什么。”
他倒是面色从容,扫了一圈挂着的衣裳,又拿起一块玉石,看了一眼,放下:“假的,这是个戏班子的道具房。”
这时,人们说话的声音,走路的声音,吹打乐器的声音,宛如掀开的帘幕,一声声传来。有弟子问:“咱们这是进入幻境了吗?”
却没见过这么栩栩如生的幻境,连人物都这样真切。
洛颜摸了摸四周的东西,心下已有判断,好心提醒道:“是幻境,但很厉害,已经不是普通的,快要接近秘境了。”
幻境、秘境,一字之差,却相隔万里。幻境尚且容易,找到这个空间里异样的存在,打破这种异样,便能离开。可以类比于人晚上睡着了做梦,正在做梦的人往往认不清现实和梦境,除非找到不和逻辑的那一点,才能知道自己在梦境里,才能从梦中醒来。
幻境中的妖怪,修为不算太高。
但秘境不同,即便得知这时梦,却被梦境困住。想要离开,除非是找到拉自己入秘境的那物,或是打破秘境的承载物。但这二者都不容易找到,更何况秘境大多无法触及里面的人和物,想要找出口,更是困难。
一尧山弟子道:“洛师妹不愧是掌门亲传弟子,虽然入门不久,但对秘境、幻境已经这般了解。本打算这次试炼,咱们几个要分一大半精神照顾师妹,现下看来倒是不用这么费功夫。”
洛颜心中一惊,嘴一快就说出来了,忘了过脑子。没事没事,问就说是书上看的。
她心虚地看了一眼陈尧。他们两人还穿着那身红喜服,但这么艳丽的颜色也无法冲淡他身上的冷漠。
好在陈尧似乎并没觉得不对,也没问她是从那里得知的。洛颜暗自松了口气。
这时,一人问:“你们是梁先生请来的打手对吧?”
众人立即转身,只见从挂着的衣裳后走出来一瘦小男子。
“我姓余,你们叫我老余就行。你们就在这里等梁先生的安排,这段时间不要外出走动,免得被人认出你们来。你们先扮作临时招来的戏班子弟子吧。”
他粗略地分了分,男子都去擦道具,一人手里一条抹布;女子就洛颜一人,他给洛颜塞了个剧本。做完这些,他又转身离开。
洛颜看着擦洗道具的弟子,露出羡慕的眼神。将剧本打开,翻了两页,却忽然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抽走。
剧本翻飞间,一张绯红色的信笺掉在地上。洛颜蹲下捡起,只见上面写了一首诗:
“珍簟凉风生,瑶琴寄离思。恨君懒书札,睹物慰离情。”
洛颜还没认完字,陈尧却已脱口而出道:“这首诗叫《寒夜寄客》,是一位女弟子写给师父,表达爱慕之情,离别之苦的诗。”
洛颜手一抖,信笺又掉落在地上。
第46章
她飞速捞起,却不敢再看。抢着跟其他师兄一起擦洗道具。
但师兄们已经把抹布扔了,开始翻找道具。
不过是些最普通的道具,最多的是笔墨纸砚、一摞摞戏本子,一张张信笺,此外还有记事本、账本这些。
生怕错过了重要的信息,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但又怕读到《寒夜寄客》那样的诗,看一眼躲一眼,看得很慢。
尧山师兄叫她:“洛师妹,你站着累不累?坐箱子上看呗。”
洛颜应了两声,刚要坐下,却忽然被叫住:“洛师妹,别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