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一会儿,其他弟子纷纷道:“出来了,咱们离开镜子了!”
喜难自禁,两三人抱成一团,掐着对方,确定不是做梦。
一人道:“我十年不敢照镜子了。”
崔子峻道:“我二十年不敢穿红衣裳了……哎?紫荠师妹?”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去找柳子峤。
但见柳子峤也好端端地离开了秘境,他和夏小余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个白衣少女。
这身白衣服都被血水染花了,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脸上也是一道泥一道血,邋遢得像是在人间界流浪了八百年。但她的眼睛格外明亮,像是会发光,照亮了漆黑的世界,带给每个人光明和恩泽。
洛颜有点神智不清,甩开两人,朝一块坚硬的石碑走过去,跪下来,抱着石碑,咚咚撞了两下头:“嗯,好多了。”
众人大张的嘴里能塞下八个红烧狮子头。
脑子清明了,走路还有点晃。一直以来都是她在杀怪,有她结的结界,众人才得平安,有她出手,才能把柳子峤救回来,有她不顾安危进入秘境,才能把大家都带出来。
可她之前才被捅了一刀,流了好多血。
众人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纷纷上前问候。但夏小余先他们一步把洛颜拉到一旁,掏出手帕,给她擦脸上的伤。
洛颜神色放松:“十个人都活着,加上柳子峤,十一个。”
“嗯,你很棒……辛苦了。”夏小余尽力保持声音淡漠。
洛颜却如遭雷劈。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夏小余:“你是谁?”
夏小余神色一顿:“怎么?”
洛颜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你……刚才那段《清静经》,是不是你念的?”
夏小余望着她。
洛颜读的书不多,后来认识了那个人,跟着那个人读了几本。但她看见文字就犯困,看见妖兽就精神。
那个人就跟她说,不然折衷一下,就挑些静心祛魅的经文来看,万一以后遇到个秘境幻境,不至于把迷惑。经文里数《清静经》短小精悍,也是尧山弟子入门必修课,总共四百字不到,字句也不难。
到她这之后就只剩二百字。
背的顺序就是“而神自清”接着“内观其心”,中间“自然六欲不生”一段全省掉。“远观其物,物无常物”接着“即是真静”,中间“三者既悟,唯见于空”一段全省掉。那个人还学着自己背,结果背多了发现他自己也忘了原文。
夏小余神色如常:“是我,我们见你当时似乎被迷住了,我就想起这么一段经文,你当时听见了?”
洛颜点头:“听见了,但这不是完整的《清静经》,你为什么这么背?”
夏小余:“哦,当时着急,背错了。”
洛颜不信,她抓着夏小余的袖子:“那为什么错这几句?你、你是……你是不是?”
夏小余:“我是什么?”
洛颜从不说出那几个字,只盯着他。但一想到眼前的人可能是他,她就心惊肉跳,手跟着抖起来。
一抖,把夏小余袖子里的玉简抖了出来。
白玉掉在泥土里,发出啪唧一声。好巧,玉简在这时亮了起来,先出现一个梅花阵法,随即出现两行字:
王兄
黑熊岭速来。
这是虞栗楠的法阵,虞栗楠口中的王兄只有一个人。
洛颜抬起眼睛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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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欢为什么还结契,啊啊啊这个是机密文件,不能说啊。
第32章
先前不是没想过再次见面的可能,或许是在遇到某件大事,他不得不回到人间界,又或者是自己有一天飞升了,在飞升界见到他。
见到了就是见到了,那也没得什么,反正她不会主动去找他。
但没想到他这么无耻,假扮个少年回来找她,这叫怎么个事?还造了个假身份,换了个假名字,把她骗得团团转。装得弱小可怜,让她每次去救他。
怪不得总觉得他给人的感觉很熟悉,原来自己根本没冤枉他。亏得自己还总觉得怀疑人不好,每次怀疑过他后就满心愧疚,想着弥补他。
把人当猴耍呢。
拜她为师是怎么回事?神女姐姐是怎么回事?变着法子恶心她吗?讨厌自己到这个地步吗?
真这么讨厌自己,干脆别看见了岂不是清静?
她心口剧烈起伏着,想说句骂人的话,但碍于词汇匮乏,攒了半天,才攒出来一句:“你来干嘛?”倒是因为气息浑厚,显得有几分气势。
夏小余拉了下洛颜:“这边来说。”
柳子峤一直留意着这边,他有话要对洛颜说,却见那少年拉着洛颜走到一僻静处,便想跟上。
崔子峻拦住,朝他挤眉弄眼:“别追,柳师兄,人家小情人好不容易团聚,让人家说点儿悄悄话。”
柳子峤:“小情人?”
洛颜被拉到一处屋舍后,她甩开夏小余的手,怒瞪着他:“很好玩吗?一直耍人。”
夏小余看着她的眼睛:“对不起,不是故意骗你。”
洛颜转过头,不想看他。
他道:“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我没什么辩解,但这些年你过的不好。”
洛颜咬着嘴唇,再不好又能怎样,还不是也活到了今天。但心里莫名就泛起一股酸涩。
他讨厌自己也就罢了,不愿意和自己结契那也罢了,可凭什么飞升时还要劈了她庙观和观外的神像?
若那神像是她的倒也好,大不了她再塑一个回来。若是生气,那个人的塑像可多,够她劈个尽兴。
可不是,她成为洛河神女之后就忙着提升修为,接纳祈愿,根本没时间给自己塑神像。所以那尊神像还是她的母亲,洛秋螟的。
这是洛秋螟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了。
他做这一切就是因为讨厌她。正好,她也不喜欢他了。
她语气冷冰冰:“到底要说什么?”
夏小余问她:“你现在很讨厌我吗?”
“谈不上。”洛颜答得干脆。不是讨厌,已经越过了讨厌这一步,是麻木,是没有感情,是彻底不想和这个人再有任何牵扯。
夏小余叹气:“现在有很多人盯上你,那个人也回来了,你的处境很危险。”
洛颜并不在乎:“那怎样,我一直也没有安全,反正死不了。”
“但我可以帮你处理。”他想到一个洛颜不会拒绝的理由:“这个人对尧山威胁很大。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们可以一起——”
“又像结契,互相利用,是吗?”她像是想笑,又像是快哭了。
夏小余上前一步,她却退后两步。夏小余只好站住:“不是,是我想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
洛颜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摇头:“利用也没用,我现在可没什么用处,也没有给你劈的了。你知道我的身份,讨厌我。那我也管不了。”
她像是失了魂魄,她伸手揉着太阳穴:“你别再说了,说得我头疼。我还有事要做,我要走了。”
夏小余跟上她。她回头瞪他:“你别跟我,我看见你心烦!”
夏小余顿在原地。
洛颜足尖一点,展开双臂,整个人便如轻盈的燕子般跃上屋檐,几个起落就来到大门口,一翻身,越过大门,没跑影了。
长卿门众人兀自沉浸在得以活命的喜悦中,看见这一幕直接傻眼。他们还没向洛颜道谢,这人怎么就没影了?伤那么重好歹吃两颗丹药再走啊。
于是纷纷转头看夏小余,崔子峻道:“哎怎么了这是?小情人吵架了?”
夏小余不答,整张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洛颜一边朝西赶,一边生气,气到不行便在一处树林里停下来,伸手拍在树上出气。
一下子没控制好力度,树干从中间折成两半,吱吱呀呀地倒下去,顺带砸断了旁边的树。林中惊起一阵飞鸟。
洛颜捂住嘴,不是故意的,糟了,这可怎么是好。
她赶紧将这两棵树扶起,捏了个法决,化出寒冰将树干冻住。也不知道救得活救不活。看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有主的。但眼下来不及询问,只好先做个标记,过后再来看。
经此一遭,她也冷静下来不少。懊恼地想,刚才忘了问,他大老远下来一趟是为何?听闻人间界遭遇大难,人力不可为之,才会有飞升界的人下来,算是天道慈悲,不愿看到人们被赶尽杀绝。
难道不久之后会有大难发生?
没事,不问他还可以问虞栗楠。虞栗楠既然给他玉简传信,肯定已经知道他回到人间界的事,说不定两个人早已见过面,商量好。
嗯,这也不能怪他,他便是想告诉自己也没处告诉。更何况,那个人现在也和自己没有关系,告不告诉又有什么差别?
但他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紧着赶路,待到黑熊岭下已经过了正午。
岭下已经聚集了不少门派的弟子,都穿着各自门派的道服,远远望去,五颜六色一片。
墨绿色的自然是药宗弟子,人数也是最多;紫色的是郡女观弟子;蓝色的是萧山派弟子,先前在黑熊岭村见过的赵方斓一行人也在其中;他们旁边,身穿青色道袍的弟子是嵩山派。
嵩山派和尧山派当年曾是修真界双峰,两门派不分上下,和尧山掌门老祖一样,嵩山派掌门也曾问鼎大乘,濒临飞升。
但尧山老祖渡过天雷,飞升成功了。嵩山掌门严松时却没渡过天雷,飞升失败了。
此后,严掌门境界大跌,再加上掌门的独女当时出了事,下落不明,他伤心之余就隐退了。如今嵩山派执行掌门之职的是个年轻后生,名叫陈嘉平。
是的,他姓陈,他是大渊国王室遗民,和那位飞升的老祖是亲戚。
他也喜欢洛思思,但他青胜于蓝,他和洛思思的缘分比老祖更深。老祖当年想和洛思思在一起,结果被迫分开。但陈嘉平当时和洛思思已经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只差一点,二人就结为道侣了。
此时看着陈嘉平越过一众弟子走上前,他穿着绣了毛竹的道袍,整个人也像竹子般挺拔,又有礼,走路间带出一股君子之风。
洛颜头更疼了。不想被他发现,于是捏了个法诀,浑身被金光笼罩,再从头顶往下一抹,就变成了个穿墨绿道袍的药宗弟子。混到药宗中,低头不说话,和那些真正的药宗弟子没有任何差别。
她看着陈嘉平沿着台阶登上一处高台,台上,虞栗楠坐中间,陈持盈坐左手,陈嘉平朝二人行了个平礼,坐到右边。
高台有六尺高,足可以将方圆三十丈尽收眼底。从高台下抬头看,便觉得台上的人遥远而神圣。
于是场面变得古怪,当今修真界拥有话语权的人仿佛都是大渊王国的王室遗民。他们是尧山老祖的兄弟姐妹或是直系后人,所以如今修真界还是尧山老祖说了算。
那也跟她没关系,洛颜心想。她抬头看了眼虞栗楠,他还穿着那件白色绣梅花的衣裳,面容如旧,眉间一点朱砂痣红得艳丽,不像受了伤的样子,稍微放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