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香晃了会儿神,声音辨不清情绪:“在无根秽雾里,你应该神识被刺激过后,那时的你,是一百年后的你。”
无根秽雾确实有这样的能力,陈溯雪不算很意外,只是,“一百年后的我,你怎么确定那是一百年后的我,怎么就不是十年后,二十年后的我,偏偏是一百年后?”
他挑着眉,抓出滕香话语里的漏洞不放。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好久没抱你了,你让我好好抱抱。”
——“我真想你。”
滕香想起那时听到他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显然,在那个“陈溯雪”那里,他们很久没见了。
他们很久没见的唯一可能就是其中一个人死了,而她从来没死过,只是沉睡在海底,所以,“陈溯雪”应该是死了的陈溯雪,因此才见不到她。
所以,“他”是一百年后已经身陨道消的“陈溯雪”。
有些想法从脑海里闪过时,都无需要去多想,滕香就知道,那一定是这样的。
“一百年后,照你说的,我已经死了,是不是一百年后的我对你做了什么你才知道那是一百年后的我?”陈溯雪忽然皱眉,盯着她问。
滕香一把推开他,不理会他莫名其妙的酸言酸语,她起身站起来就要往屋外走。
陈溯雪又将她拉回来,摸着她流血的手,憋着酸气看她一眼,替她清理,将膏药抹上。
滕香没走,垂着眼睛安静坐在床沿口。
“既然这样,我有没有告诉你关于你的一切?”
夜色烛火下,陈溯雪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没有。”滕香抿了唇。
陈溯雪闻言朝她看过去,“你没问?”
滕香别开脸,安静一会儿,才说:“没空问。”
她下意识地掩藏那蓝火、那术咒的秘密。
陈溯雪自然将这话理解成了滕香对付无根秽雾耗费心神灵力,没法在那时抽出时间去问。
他却皱了眉,道:“北巫族能处理无根秽雾的传言是假的,连我无法灭除……你却能,你怎么做到的?我虽然第一次布阵有所疏忽,但我确定,我无法灭除无根秽雾。”
滕香面无表情道:“只能说明我比你厉害。”
陈溯雪:“……”
他忽然笑了出来,声音轻柔,尾音上挑,“是啊,你比我厉害。”
滕香瞥见他低着头笑的模样,棱角分明的脸都仿佛温柔了许多,她一下别开了头,没受伤的那只手攥紧了,重新甩开他,出门往外走。
他真奇怪……真讨厌,竟然会影响她的情绪。
他真讨厌。
陈溯雪这次没阻拦她,只是坐在床上,看着她离开时显然有几分急促的步伐,倏地又轻笑一声。
月如酒原本听滕香说不用熬药后,便回了自己屋休息了。
却没想到才睡下没多久,屋门就被人敲了,他出门一看,他的溯雪兄弟穿着中衣,散着头发,白着脸,却唇角含笑满面春风一般站在外边。
他不由奇了,一下精神了,既是高兴他醒来,又是好奇他这会儿怎么这般高兴,活像滕香赏了他几个香吻的模样,令人浮想联翩。
“我来找你问点事。”陈溯雪毫不客气进入月如酒的房间,声音懒洋洋的,还有些沙哑。
月如酒关上门,跟着他转身。
陈溯雪也回头,见他把门关上,皱了眉:“你把门关上做什么?我和你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吗?被人看到多想怎么办?”
月如酒:“……”
默默回头将门又打开。
陈溯雪坐下后,直接问:“说说我们是怎么从无根秽雾里出来的。”
月如酒便叙述了一番,如实且详尽:“你和滕姑娘相拥着,谁也离不得谁,你身上都是滕姑娘咬出来的痕迹,胸口,脖颈,到处都是,就那样出来了。”
他以为陈溯雪听完会笑,却没想到他眉头皱紧了,拉着个黑脸。
陈溯雪以为身上快愈合的伤口是在里面对付异怪魔物之类伤到的,却没想到是滕香咬的。
“还有呢?”他又问。
月如酒多年来探听无数八卦,也是知晓一些痴男怨女的心思,以为陈溯雪是想听一些“甜蜜”的事,坐下后,也笑着说:“你昏迷发了高热,我无论如何喂不进汤药,只好求滕姑娘帮忙。”
陈溯雪抬起脸看他。
月如酒笑得温文:“滕姑娘很乐意帮你,我不知她是如何喂你喝药的,总之你喝了,我估摸着,许是如话本子一般,以口哺之。”
虽是胡诌,但他说得极认真。
陈溯雪虽是觉得以滕香性格不可能,但他想象了一下,忍不住又低头笑了一下。
月如酒的话还在继续:“滕姑娘真真厉害,能灭除无根秽雾的消息此时传遍了灵域,怕是要成为各地座上宾,你擅术咒法阵,可否知道滕姑娘使的那纸龙术咒是什么?竟是还能有蓝火,我瞧着那火不像是普通的五行之火,你们从无根秽雾里出来时,身后也带着那蓝火,是那八只纸龙吞了那蓝火自焚的……”
“你说什么?”
陈溯雪一下站起来,声音瞬间收紧了。
月如酒抬眼朝他看去。
陈溯雪此时的面容全然没了半点笑意,煞白一片,漆黑的眼狠狠盯着他,浑身肌肉都仿佛是紧绷着的,他毫不怀疑,此时他要是说错几个字,怕也是要被拧断了脖子的。
“你说,纸龙,蓝火,她用的术咒?”
陈溯雪再开口时,声音都哑了几分。
月如酒不懂纸龙和蓝火怎么了,迟疑道:“是。”
陈溯雪的呼吸都在此时凝滞了,身体的力气像在此时被全部抽掉,惶然倒在身后的椅子里。
第26章
原来如此。
他想, 滕香说得没错,他们确实是宿敌,两族从几万年前开始便宿怨累累。
荒古有玉龙, 浑身鳞片如无暇冰玉, 坚硬美丽, 他们生活在海底深渊中,取大地深海灵力之不尽于血脉之中,称之为渊海灵力。
玉龙是龙族中最后存活于灵域的一支,性情冷淡,身负守护灵域之责。传说里也有他们性情古怪, 天道不曾赋予他们神格,不得飞升神域的说法。
陈溯雪坐在椅子上发呆。
万万年前,巫族族长与玉龙情意相笃结合, 后不知原因,当时的巫族力量强盛,以牺牲后代血脉的代价, 给玉龙一族下了一道血禁咒。
血禁咒中提及玉龙一族每使用一次渊海灵力,便极损耗神魂寿命,同时, 玉龙只能和巫族通婚生下后嗣。
这血禁咒一事, 玉龙一族是不知道的,只巫族族长隐秘地代代相传。
自灵域诞生那一日开始,须弥洞便存在, 由玉龙一族剿灭战斗须弥洞中诞生的异怪魔物, 战争不断。
巫族得天道厚待, 天生拥有星宿之力,是镇压须弥洞的第二重保障, 星宿之力布下的法阵可定乾坤,令时空静止,须弥洞便因此安稳。
只是,巫族身体柔弱,寿命等同人族,经修炼才可延长,星宿之力远不如渊海灵力般源源不绝,再加上血禁咒一事,拥有星宿之力的巫族只剩当初的族长依靠巫族术法在临死前将星宿之力传承给一个后代。每隔百年,法阵会削弱,须弥洞下异怪魔物就会爆发一次,需要玉龙暴力镇压。
所以,真正镇压须弥洞的,是玉龙一族。
而又因为玉龙使用渊海灵力会损耗神魂寿命,所以需要巫族辅助,延长使用间隔。
不烦村的巫族,是由北荒清州巫族分裂出来的一支,千年前不烦村族长便是当年的族长,他生性桀骜,不赞同血禁咒一事,不愿意通婚,想将此事告知给玉龙一族,后被族中长老强迫囚禁,最后带领亲近的族人逃离。
真正的族长一脉,只有他。
所以真正的星辰之力,只有他拥有,他不知道现在北荒清州的宗铖究竟算什么。
“溯雪?”月如酒察觉到陈溯雪情绪不太对,脸色白得吓人,忍不住出声喊了他一声。
陈溯雪没搭理他,而是喃喃道:“她不能再用火了……”
月如酒没听清,“你说什么?”
陈溯雪站了起来往外走,他脑子里想的很多。
滕香第一次出现在离恨墟时满身伤,依照她全盛时期的力量,不至于被人打成这样,所以,是不是在她虚弱的时候被人伤害?
谁伤害她?
北荒清州,北巫族。
他又想起了记忆碎片里曾经看到过的一幕幕,滕香讨厌他,对他恶言恶语,那时的她,应该是清楚他是谁的。
甚至,她来离恨墟,或许就是来找巫族,也可能是……无处可去。
陈溯雪呼吸越来越急促,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滕香的房门外。
他呆了呆,没有动。
滕香毫无睡意,能清晰地感觉到陈溯雪走到了她门外,她拧了眉头,翻了个身闭上眼。
过了半个时辰后,滕香一下从床上翻身起来,赤着脚往门口走。
叮铃铃,叮铃铃,铃铛的声音在屋子里不耐烦地响起。
陈溯雪想走,可他的两只脚却不听话地粘在了地上,他看着滕香气呼呼开了门,她的头发已经散了下来,微微曲,包着那张小巧的脸,就算摆出冷淡的模样,也令人觉得可爱。
“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我房门外站着干什么?你是狗吗还要来守夜?”
她说起话来一点不嘴下留情,毒辣得很。
陈溯雪以前被骂还会气恼一下,这会儿半点气都生不出来,直愣愣看着她,他想着,从前那个“他”后来有没有在她心里留下痕迹呢?
也无所谓了,这样的他,还能在她身边就不错了。
陈溯雪胸臆间却冒出一股血气,他咽了下去,对着滕香眨眨眼,唇角扯出一抹笑,道:“是啊,我叫二狗,你忘记了吗?”
他的声音低低哑哑的,好像是在笑,但又像哭一般。
滕香眉头一下皱紧了,看了看陈溯雪,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甩脸了,“随便你。”
她就要关门,陈溯雪的手却伸了进去,手直接被夹,他也不在意,只拉住了滕香的袖子。
滕香抬眼看他,陈溯雪低下头,又低低说了句:“对不起。”
越来越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