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灵抬起翅膀,从小窗的细缝间飞出。
墨烛在林中等着她,看到小鹦鹉回来后,便道:“有人来了,主人,我们快走吧。”
二人离开了灵宫,回去时路上的暴雨比来时更为猛烈。
墨烛问道:“她给主人渡了什么?”
谢玄玉道:“她的记忆。”
姐姐的记忆与他共享,神主将她从海中带回来后,将她关押在暗牢之中,万年来一点点抽取她的龙髓,想要锻造出一把剑。
“神主要用她炼剑,同时还想要通过她,寻到地渊之力。”
“地渊之力?”
如今灵族用的灵力,不过是天施舍的一小部分。
最充沛的两股力量在天渊与地渊中,尚未被挖掘,可天渊的力量被羲媱神女封印,无人可破除封印,地渊之力则由渊龙一族守护,在阖族遭遇海难后,地渊之力的入口便也再无人知晓。
墨烛道:“还说了什么?”
躲在谢玄玉颈窝中的羲灵,抬头看向谢玄玉。
他的姐姐,让他不必为她对抗神主。
“神主统治无数灵族,非你一人可抵抗,我能知晓你还活着,我便心安。
你送我的花不能被人发现,我只能亲手将它揉碎。
我也深深思念着你,期盼能再看见春日。”
谢玄玉只将姐姐“不必对抗神主”的那番话,告诉了墨烛。
墨烛听完,问道:“所以,主人是何意思?”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我有的时间慢慢等。”
谢玄玉抬头,看到夜雨里翱翔的孤鹰,冲破暴雨。
他道:“地渊之力在海底,祝衡奉他之命在学宫监视我,我得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能去海中寻地渊之力。”
“是。”
二人无言,风雨赶路,学宫的结界就在前方,那黑衣人收起身上的鬼气,变成了学宫中一位弟子的模样。
谢玄玉与他分别,从后山中悄无声息回到山下小院,屋中另有一道人影,谢玄玉手撩起窗户,动作敏捷地翻窗入内。
屋中人回过头来,竟是第二个谢玄玉的模样。
两个谢玄玉对视着,一刹那,猫公变回原形,蹭蹭跑到谢玄玉身边:“我和卧龙愁了一夜,你可算回来了,有没有受伤?”
谢玄玉摇头,抬手随手扯了一下衣襟,走到窗边。
天幕沉沉,尚未破晓,沉甸甸的黑暗覆盖整个大地,学宫处在一片潮湿的水汽中。
猫公跳上他的肩膀,“姐姐和你说什么?”
“她让我好好活着。”
“那你怎么想?”猫公的问题和墨烛一样。
谢玄玉漆黑的目中倒映着山峦起伏的轮廓,道:“我的亲人死在了泣灵洲海域,我被托举浮上水面,可我时常觉得,我困在了水下和水面之间,浮浮沉沉,反复窒息。”
愤怒与仇恨将他诱惑,复仇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谢玄玉眼中却一片沉静。
“我的人生,极黑时极黑,没有别的选择,只有一条路走到暗。”
目睹至亲死去,此后余生,便置身漫长的潮湿中。
烛火与窗外的黑暗切割他的面庞,他的神色难辨。
猫公伸出爪子抚了抚他,小鹦鹉也不再闹腾,静静坐在他肩膀上,陪他看窗外的雨落下。
谢玄玉阖着目,鸦发上水珠顺着面颊落下,他的状态实在不太好,羲灵心中担忧,他却已经转身,往内屋走去。
谢玄玉将窗户关上,防止窗外的雨浇到花,又去到卧龙笼子边,看卧龙是否安睡,为他将小被盖好。
再到最后,他抬手挑了挑肩膀上小鹦鹉的下巴,替她的碗碟中添加了滋养丸,问道:“出去了一晚上,饿不饿?”
做完这一切,他坐下,将手中的玉简拿出来,羲灵认出,那是宗沅的玉简。
绿光闪烁,他点开了羲灵,在给羲灵留音。
寂静的夜里,回荡着他轻柔的声音。
“今夜没能去见你,实在对不住,明日给你道歉可以吗?我给你带了礼物。”
他喉结滚动,绿光闪烁了几下暗淡下去,他慢慢垂下玉简。
小鹦鹉犹豫了许久,终是伸出翅膀搭上他的脸颊,轻柔地安抚了一下。
天地昏沉,唯有这间屋子散发着温暖光亮,一灯如豆,仿佛无尽黑暗中唯一的亮色。
第23章 幽会 “爹爹娘亲,我出生了。”……
清晨雨停了,空气中浮着雨后泥土的清香,天亮不久,谢玄玉便出门去。
羲灵从昨日傍晚就变成了小鹦鹉,这具身体现在承受不住她的灵力,能让她停留的时间十分有限。
所以在谢玄玉离开不久,羲灵也飞出小院,在林中一棵树停留,变回真身,小心翼翼将沉睡的小鹦鹉放入一只巢穴中,此后便离开了树林,向学宫方向飞去。
羲灵回到寝殿,殿内许久没有收拾,实在杂乱,好在她今日没有课,好上午简单收拾一下,下午去赴谢玄玉的约。
羲灵用法术收拾了一下殿内,她抬起手,书架上杂乱的书册立刻归位,然而空出的地方,浮现出来一只卷轴,七彩祥瑞之光涌动萦绕。
羲灵不记得这是何宝物,走过去,看到那卷轴上“天命书”,脑海中才浮起一个大概的印象。
天命书,顾名思义,看书人能够从书中知晓自己的天命。
如此妙绝的宝物,世间难有,放在外面便能引千千万万人抢逐。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是当初羲灵一次外出执行任务时,无意间寻到踪迹、和队友一同找到的,不巧的是,那一次的队友便正是谢玄玉。
二人为了天命书大打出手,从天上打到地下,东洲打到西洲,到最后二人一扯,这卷轴便从中间裂了开来,双方自然谁都不愿交出自己的那一部分,便各自拿走了上卷与下卷。
羲灵这里只有上册。
但这天命书上面的咒文复杂,太过玄妙,并非她一个仙阶之下的灵修可以破解,羲灵就算拿来了也一直束之高阁。
可现在她成仙了……
羲灵眼睛被点亮,席地而坐,浅粉色裙袍如花骨朵一般铺散开来,她低头,将卷轴放在裙上,抬手施咒。
卷轴上灵光涌动穿梭,一道道符文跳跃而出,在她周身转动。
她紧盯四周转动符文,眉心越拧越深。
这天命书,用上古两大族的文字谱写,一半是凤鸟文字,另一半瞧着是渊龙族文字,交错着行文,文词艰涩生僻,十分复杂。
但若是能被轻易破解,便不叫天命书了。
羲灵躺在地上,望着殿顶部洒下的光束。
凤鸟族的文字她懂,但另一半文字只渊龙内部使用,在渊龙一族坠入海底后,这一族的文字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消亡,以至于四洲连一本渊龙族书册都未能留下。
如今能懂龙文的,只剩下了一个谢玄玉。
但他坠入海底时也不过是幼童,能看懂渊龙族文字吗?
还是说,他和凤鸟族一样,对自己的文字有天然感知力,无须学习便能掌握?
但羲灵实在是想知道自己的天命呀。
她翻了一个身,趴在水磨地砖上,双手捧着脸蛋,不死心地想。
谢玄玉比她步入仙阶时间更早,这么久以来,他到底有没有破解天命书?他看到他未来的命运了吗,那有没有顺带看到她的?
可如果他破解了,难道自己在未来的修为与地位竟然没有一丝让他顾忌的地方,他才会在从前,肆无忌惮和自己对上?
羲灵心中过意不去,起身到书桌前,拿来几张纸,随便写了点凤鸟族的文字。
她要好好试探一番他。
羲灵将纸卷起藏入袖中,去内间换了一套装束。
今日她上身穿了一件弧领彩绘白色小袖衫,下身穿浅绿色长裙,腰带上坠着一块长长的玉佩压住裙摆,长发简单盘起,梳起双髻,簪着宝珠,两根细细的小辫以翠绿色发带绑起,发带长长地垂在身前,随着走动,发带上挂着的玉石小铃铛也轻轻作响。
羲灵抱胸,对镜中自己的打扮很满意。
又是光彩照人、漂亮小鸟的一天呢。
她推开门,环顾了一下,没见到羲照的影子,趁机赶紧往金焰花丘走去。
“谢玄玉,你在哪,我到了。”羲灵进入林子,一边走,给谢玄玉传音。
“从东边林子进来,数第四排桃树,我在那里。”
第四排的桃树……
羲灵放下玉简,走了几步,便看到了谢玄玉。他一身春衫青袍,立在树下。
羲灵佯装四处张望了一下,才故作轻松地走过去,立在他面前。
他慢慢放下唇瓣边玉简,立在树下,周身都镀着一层清光,如青松傲雪。
他竟真穿了青衣。
羲灵道:“有话直接说吧。”
谢玄玉没有开口,视线落在她身上,从她精心搭配的衣裙往上,划过她挂玉石的翠绿发带,到她费心梳妆的发髻,最后停留在她覆了淡淡胭脂的面颊上。
那视线并没有多灼热,但羲灵便有一种被灼烧、被看穿内心的错觉。
她道:“怎么了,你一直看着我?”
自己就算打扮了来见他又怎么了,他不也穿了青衣吗?
谢玄玉终于切入正题:“昨日是我爽约,让你久等了。”
羲灵连连点头:“对,昨天雨下得可大了,你让我等了好久,我被雨水浇得浑身湿透,今早起来便迷迷糊糊,好似发热了,都是你的错。”
他道:“是吗?”
羲灵抬起手背搭了一下额头,柔弱地咳嗽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