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衍似乎本能顿了一下,想说但什么都没说。
裘刀一瞬间理解到穆轻衣这话有多伤人。她宁愿在这一刻违背本心认下这个兄长,也不愿意对仙尊再解释半个字。
因为他们已经名不正言不顺。
没有宗门,师徒也不过是往日师徒了。仙尊宁愿离开万象门也要保住的一段往日关系,其实本没有任何意义。
一切只在穆轻衣。
可是,他又怎么能怨恨她的无情呢?
他本来就骗了他,让萧起有偷来的数年时光。他也本来就该疏远她。
若只是简单倾慕,也不至于严重到生出心魔。
他对她确有龌龊念头,只是穆轻衣大度不曾追究。其实,他们的师徒早已做不成。
裘刀看不下去,哑声:“仙尊。”
祝衍只是垂眸:“你说得不错,可他说要我向仙盟证明心魔没有除干净过,攻我修为,也只是逼出我本命剑,并未波及我修为,可见之前三言两语,也不过是诳言罢了。”
众人一愣,都没想到别离之际仙尊欲说的竟然是这个,可就连这句话也在证明心魔已除,他的心魔,和穆轻衣没有关系。
是他情难自禁。
她又何错之有呢?
祝衍:“既如此,山高水阔,你我有缘再见。”说罢,法相收回他神魂之中,他拂袖,冰雪消融之际,人已经走了。
穆轻衣转身。
裘刀见不得穆轻衣仿佛从不认识仙尊般的模样,他不想穆轻衣被愧疚等情绪折磨,可是见她冰冷无情又觉得她更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师妹。”
“你不用提醒我,”穆轻衣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就是不愿意说,“仙尊离去后,我会为宗门寻一更合适的长老。”
裘刀像是被术法击中,哑然悲怆地看着穆轻衣。他想说的是这个吗?她能回答的也只有这个吗?
穆轻衣却已经看向应荇止:“你还好吗?”
应荇止哑声:“轻.......穆道友。”
“我与令堂有一叙,”穆轻衣是被裘刀他们带过来的,但是自己有自己的事,“烦请带路。”
应荇止捏了下手指,喉咙滚动:“请随我来。”
柳叁远听着一行人之间传音:
“令堂?不是说穆家已经被灭门了吗?”
“可能是表亲,他应该与穆家没多大关系。”
穆轻衣看到应衡,拱手行礼。
应衡转头看向应荇止:“这位是?”
应荇止手指继续捏紧,最后在应衡目光中轻声:“是我在仙盟外偶然结识的道友。父亲,穆道友有要事找你相商。您与穆道友说吧。”
穆轻衣颔首。
应衡虽有些意外,但也意识到话应该不适合在这里说,抬手便道:“原来如此,穆小友,请随我来。”
第40章 她已经认命了
穆轻衣和应衡离开后,裘刀他们就转向了应荇止。
蓝衣修士似乎从起身那刻起就受伤了,一直按着左臂,眉眼也低垂着,没有开口,他们便也忍耐着。
最后是万起按捺不住,猛地起身咬牙:“你究竟是谁?”
柳叁远拦他,他依然喊:“为什么穆轻衣竟肯为了你,连仙尊也要拦回去!”
仙尊表面是为仙盟无礼而来,实质不还是为了万象门讨回一个公道吗!
他也知道,且看得出来,穆轻衣对仙尊尚有有师徒之情,可事情为什么竟会发展成今天这样呢!
应荇止只是捏着手指,待万起他们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抬头:“寒烬还活着吗?”
众人一怔,随后心猛地揪紧。
裘刀:“你认识寒烬?”
应荇止看向他:“他曾传信问我轻衣在哪里,是我告诉他,轻衣去了万象门,现在看来,他果然已和她重逢了。”
万起暴怒,他一个人踽踽独行上千里,在他嘴里只有轻飘飘这么一句话。
裘刀本来是想从应荇止处了解寒烬的过去,听到也猛然打断了他的话:“他已经死了。”
应荇止只是转开视线。
从他表情上他们可以看出,他不意外。
应荇止:“他的命格多舛,确实不太可能尚存活于世。”
人命贵重,也只消融在应荇止这一句话里。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应荇止如今的情绪也算不上好,除去万起裘刀外,其他人并没有从这句话里感知到任何漠视。
裘刀死死握着刀,咬紧牙关,还是哑声:“你为什么。要把她的去处告诉寒烬。”
应荇止侧头看向裘刀。
裘刀:“他只是一个少年。当年侥幸逃过了灭门惨案,如果不是来找穆轻衣,他本可以过上平凡人的生活。如果不是进了万象门,他不会......”
其实裘刀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可能他只是觉得若寒烬放弃执念,只是留在凡间做一个凡夫俗子,命运会比现在顺遂安泰得多。
他不会像现在这样,留在这世间的只有他腰间冰冷的穗子。
万起也猛然回过神来,眼眶瞬间发红,意识到这一点:“师兄和穆轻衣一路躲藏,才到万象门来,你是怎么知道,又是怎么告诉寒烬的。”
他整整奔袭了千里!
师兄和穆轻衣尚且有两人可以互相依靠,寒烬呢?他本就是药人,若不是幸运恐怕早就死了。
但应荇止只是望着某处:“是他说请你告知于我。”
应荇止这才起身,借着这动作,裘刀看清他面容,五官俊秀,眉眼含情,的确和穆轻衣有六分相像,看着已经不似远亲,倒似,同胞兄妹般。
他们猝然一怔。
应荇止却像是不想诳瞒,也应是知道他们能查出真假,于是说得很是清楚明白:“当年我被测出根骨极佳,父母不舍我远行,就此入道,为绝我心思,就将我锁在家中。”
他似乎是顿了一顿,然后才语气低缓说:“是寒烬将我放出,为了报答他,我将随身玉佩给他,承诺他如果成功入道,必还他一誓。”
一个修士的承诺,对凡人重千金。
裘刀对上应荇止的视线,眼睫猛地颤抖起来,已经知道应荇止要说什么了。
应荇止的确确认了他的猜想:“穆家遭难后,我感知到他遇到危险,通过玉佩找到他的下落,询问问他要什么。”
裘刀已经预感到什么,喉咙痉挛,依然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颤音来:“穆家被灭时穆轻衣不过孩童,你也不会有多少年岁,就已经入道了吗?”
应荇止:“是,父亲收养了我,传授我道法。我十六便已元婴。”
众人均是一震,万万没想到穆轻衣受到天道如此排挤,她的胞兄天赋却如此卓著,既然如此,更衬得他这番话有几分可信。
缘由其一,寒烬只是区区凡人,还是药鼎,若非有明确指向绝不可能仅凭打听一路走到万象门来。
其二便是,握着能救命的玉佩,想到的却只有找穆轻衣下落,的确也是只有寒烬,只会是寒烬会做的事。
裘刀几乎都能想象到那个安葬穆轻衣父亲母亲的少年,在感觉到玉佩的热意,不明白那些灵气是什么的时候,双手握住它时的神情。
破瓦残垣,漫天大雪。
他可能是因为幸运躲开了屠杀,也可能是因为身无灵力又是个小奴,被轻易放过。可是贼人或许都还没走,他就已经只知道握着玉佩等应荇止的回音。
他不关心大道,不关心性命。
他只关心那个下雪天救了他的穆轻衣去了哪里。知道她没死,还好好活着,他又不问去路多么艰险,知道目的地,便孤身一人上了路。
他竟然有那样的勇气。
可明明他在飞舟上提到自己是药人时,只是表面对寿命长短不在意而已。他分明也不愿意这么轻易就离开这人间。
万起听不下去了。
他的手越过柳叁远阻拦的动作,死死地抓住应荇止的衣领:“你既然知道他命格多舛,为什么让他来,既然已经入道,为什么不管穆家,不管你的亲妹妹!你可知她这些人——”
万起声音忽然卡住,因为身后穆轻衣已经回来了。
她表情平静,甚至有些漠然,像是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听到有关她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在应荇止本能握剑要上前时避开一瞬。
应荇止僵在那。
穆轻衣:“寒烬就葬在山门附近,应道友如果想祭拜可直接动身。今日多有叨扰,告辞了。”
她才到门边,应荇止喊住她:“轻衣!”
看着她背影,他又咬牙:“穆道友。”
穆轻衣不太擅长演戏,也不喜欢,可她已经决定做好相关的铺垫了,免得以后殉马甲的时候多了结果都撕了只能殉NPC。
咳。其实她也在想既然脑补对裘刀他们影响这么大,干脆利用一下算了。
本来他们背后也有沈长林。她要对抗天道,怎么能没有自己的亲友呢?
所以她也稍稍设想了一个略显粗糙的剧本,希望到时候运行起来不出错。
穆轻衣这么想着,回身。
应荇止:“你与祝衍瓜葛太多,近日要小心些。”
万起攥着应荇止的衣领,怒喝:“你说什么!”他还在这挑拨!
穆轻衣只是看着他。
夕曜西沉。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到穆轻衣和应荇止中间,那道洒下来的夕阳的余晖,裘刀就觉得很难过了。
也许是这样分道扬镳的画面他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也许是今日仙尊也只是这样默不作声的离开,所以他明白了,他们面对穆轻衣也往往是无力的。连穆轻衣自己都是无力的。
她自己都对抗不了她自己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