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能证明村民不害怕师兄,不怨恨师兄,可是却实打实录下,师兄修炼了红莲功法,而且,还没有避讳村民。”
柳叁远:“这不是正证明师兄不会害他们吗!”
“可此界修士不会信,他们会说是师兄蒙蔽百姓,而且最后百姓也确实消失在师兄手中。”
这下好了,她本来打算明天搜魂看看能不能让村民回来,现在秘密也被揭开了。
周渡已经死了,那村民怎么办呢?
裘刀这时候出声,是嘶哑的:“师兄既然决意赴死,赴死时,绝不会让无辜百姓也同他一道殉道,他绝对是将百姓安置在一绝对安全的住所中,只要找到......”
他咬咬牙:“就能证明师兄没有屠村。”
但是修炼红莲功法,却是抛不开了。
游子期一向不信赖他们,此刻却说了句公道话:“有没有可能,周渡就是因为不想让他们在他死后,被红莲功法所害,才自己动手保存村民,然后留待其他人来查看。既然他是想将此事交给义愤不平的修士,那......”
“挖坟掘墓。”穆轻衣顿了顿,低低出声:“炼化墟府。”
游子期默默赞同:“只有对邪修恨之入骨的人,才有可能找到村民并保护他们。”
柳叁远瞳孔震动:“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师姐,师兄尸骨未寒!”
万起:“师兄甚至没有留下一方墓地......”
穆轻衣:“既然是他确保安全的地方,要么就在他金丹内,要么就在他墟府之中,师弟,我此前下手时的确没有想到。”
她轻声:“师兄让我动手,竟是希望我将他墟府打开。”
那是一个修士命脉所在。即使是死后也难焚毁,除非真正挫骨扬灰。没有人想到查到最后会是这个结果。
这样对师兄,和看着寒烬遗体被焚毁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游子期和穆轻衣都如此认为,他们想反对却反对无门,最后裘刀握着刀说:“师妹,我们还什么证据都没有,你就要去打开师兄遗骨的墟府,你真的要如此做吗?”
你不怕有朝一日,会后悔吗!
可是穆轻衣只是沉默。
游子期也说:“穆道友此前不是说遗骨已化灰洒入崖下么?只要利用旧日法器找到一点,炼化就......”
他看到其他人表情,说不下去了。
穆轻衣沉默很久。
“我相信这是师兄想让我们做的。”她抬起头,看着空空如也的留影石:“师兄背负骂名,就是希望有人开墟府,让此地的百姓回来。”
她转头:“这是师兄的遗愿。”
裘刀仍然不肯去,他咬紧牙关:“既然是保护百姓,为什么他不肯告诉旁人,告知你我他把他们安置在那个地方,为什么不肯换一种方式......!”
呜呜风声萧索而凄清。
穆轻衣:“因为他已是邪修了。”
“他怎么能用往日情谊去赌,你们会相信他的话,救出百姓,而不怀疑他们也是他的同党呢?他也无法保证,他死后,世事如旧。”
在周渡心里,修炼红莲功法的周渡,已经是穆轻衣眼中的该杀叛徒,是师弟师妹在他临死时,也不会来看他一眼的,众叛亲离之人了。
他无法用往日做赌。
柳叁远却咬牙,含泪怒声:“可当初,师兄死之时,是你告诉他我们没有来,是你说,他们不会想见到如今的你,师兄才信了!”
他们当时被拦在外侧,根本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兄殒命!
多日宿恨,终于喊出来,气氛霎时间变得凝滞了。
穆轻衣当然不能说我就是为了故意让你们记住才这么说的,所以只能说:
“我以为告知他已无挂碍,他会走得安心些。”
柳叁远颤抖一下,脸色发白,摇摇欲坠。
他视线模糊地想起他离开宗门那日,躲也似的不肯走山门,之后才有人告诉他说,他走之后,师兄在山门站了很久很久。
明明只是告个别,为何都不敢上前呢?
柳叁远泪如雨下。
穆轻衣:“是我想错了。他或许是你们的师兄,放心不下你们归处,所以知道你们一心为正道,不会因为他的事有所牵绊,会感到欣慰。”
她沉默一瞬,“可他也是周渡。”
他也想知道。他走之时,有没有人愿送一送他。
她当时说,万起他们没有来,他听到时,是会松了口气,真应了那句,“那就好”呢,还是会有些遗憾。
想,他此生还是没做成不负师友的周渡呢?
他们再也不会知道了。
第29章 我从不曾后悔过
裘刀他们不愿接受,也不愿离开。
穆轻衣实在是困了,加上她还得想想怎么把东西放进墟府当中,正琢磨着自己怎么找个借口,或者让马甲给自己找个借口,裘刀先说:“夜间寒凉,师妹先回去吧。”
穆轻衣对上裘刀的视线,忽然想起他以为自己也是药人这件事,福至心灵,刚颔首。
游子期在身后开口说:“邪修一事虽已真相大白,却有一事想请道友为我解惑。”
万起根本不想听游子期说话:“游子期,又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游子期转头看着万起。
“应该是你们应当问问你们这位前少宗主,想做什么,你们所说中蛊一事,我不甚了解,不便多说。
可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道,才能让一个元婴修士临死之时,藏匿一村之人,仍然说,所以我们才要保护穆轻衣,所以我们必须让她活着?”
游子期又转头看向那女修的背影。
她的衣着并不华丽,可是身上搭着的丝帛绸缎,皆是上好物件,所用的法器,也是天级以上。
一个元婴期修士能被她杀死已经是耗尽所有情谊,她居然还能安然无恙。
难不成她还真让这群人信了她的鬼话安然无恙,如此在意周渡蒙冤受死这件事,却连怨恨几句都要被阻止?
在游子期看来,她的道如此并不是理由。
因为就算是无情道,也是道法规则下的无情大道,并非不分青红皂白,而是垂爱世人。
所有人都在她目光中,又所有人都不在,唯有这样,才能成就看似无情却有情的无情大道。
可是周渡保护村民是为心中公义,穆轻衣呢?
她真的丝毫没有私心吗?
游子期果然敏锐。
万起还要开口,游子期说:“他们知道你的道吗?他们若是以死也要成全你的道,这样的道,你还修得下去吗?”
万起喉咙哽住。
穆轻衣并没有回头:“我不知道。”
游子期并不意外这个回答:“周渡也就罢了,他当时死之时,还是因为被污蔑为邪修,若是为宗门除恶,天道或可宽恕你的不察之罪。
但之前被天火焚毁身躯的修士,敢问他是因何而死,他死之前又是否知道你的道?”
“难道所为修道,就是让身边之人前赴后继,让亲近的人接连惨死,若是这样,你的道和天降灾厄又有什么区别......”
“游子期!”一柄刀闪着寒光掠过游子期眉眼,插在树上。
裘刀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所以最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明白这话有多么恶毒。
如果是幼时就被灭了满门,成年之后修道艰难,亲友横死,没有人想听到这样的话。
然而游子期却没有停下,而是看着裘刀满是怒火的眼睛,继续说:“除非你的道根本不是无情道,至少,不是被天道承认的无情道。”
裘刀已经想动手,柳叁远已经哑着嗓子:“这是什么意思。”
穆轻衣的马甲刚好翻到,她于是平静地回过头:“就是以杀证道的意思。”
游子期盯着她,没想到她会承认。
无情道从来都不主张以杀证道,以杀来证明自己的心如止水,一视同仁。
然而古往今来,杀夫证道有之,杀妻证道亦有之,从来都被正道修士所不齿,更别提还波及到两人。
可游子期以为裘刀他们受穆轻衣蒙蔽,是因为不知道穆轻衣的道如此邪恶,却不想到穆轻衣说:“我又何时说过我不是以杀证道呢?”
万起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高声:“穆轻衣!”
他确实是被打击到了,若是穆轻衣可以得成大道,可以成全她的道心,那也算是师兄为大道而死,是死得其所。
而且师兄死前那样惦念穆轻衣,她能圆满,师兄九泉之下必然安心。
可是穆轻衣却说,她连累师兄寒烬所修的,却不是正道!
柳叁远也嗓音颤抖:“若是以杀证道,那就不是道无形之中干扰,而是你,你本来也想杀了他们,只有杀了他们你才有修为!为什么是他们,为什么!”
裘刀拦住他们:“师妹,你先回去,此事必有误会,待到明天再说!”
万起拔高声音:“让她说!”
他双眼赤红,可是拿着剑咬牙时,却掉下眼泪来:“在少宗主峰时你说如果能找到幕后下蛊之人,即使是以身为饵也没有什么,难道都是假的吗!他们死后你一直不曾开口,神情郁郁,可如果是你的道,你又郁郁寡欢些什么!”
“我们已经不曾追问你与师兄曾经,可是师兄到底因何而死,你必须说清楚!”
穆轻衣看着他们。
那脸上的表情和身后周渡的留影石重合在一起,竟奇异得好似一个人,又好像,他们本就是一心,所以周渡能够这么安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穆轻衣也能接受。
她在周渡和寒烬死后情绪好像都淡了,似乎谁打开了什么闸门,所以一切就一发不可收拾。
穆轻衣:“我早已和他们说过,再与我来往,没有好下场。”
一切刀枪,似乎在这简单一句话里化为没有锋刃的笨拙石器,一切风声都在她扬起的衣裙间消弭了。
“我还和他说,若是他陪了过了生辰,这些年的因果就算是了了,他肯护我到万象门,已经是了结这么多年,牵扯得不干不净。”
裘刀好像不认识穆轻衣了。
她好像比山门那一刻更接近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然而等你靠近,你才发现这具人塑的佛像,内里是已经冷心冷清的凡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