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有前路,可以继续走下去。
穆轻衣抬起眸:“你是说,是我。”
裘刀紧紧捏着手指,这就是他当下没有立刻就开口的原因,这绝对不是穆轻衣自己策划自己动手做了这个罪魁祸首。
她不过是被利用,可是师兄和他们却无从知道。
他不想师兄死后,还让穆轻衣觉得这一切都和她有关,师兄若是在世,一定不想见到她这样想。
穆轻衣却说:“原来。”她像是明白过来,恍然轻声:“是我害了他。”
夜色中村庄寂静。
穆轻衣本来是想借这两句打消一下裘刀他们没有必要的怀疑,谁知道说完之后心境波动,竟然再次进阶。
穆轻衣:.......
我去你的老天爷!你故意的是吧!
第23章 这就是她的道
渺渺夜色中女子周身的灵气像是水一样流动。
在那种雾霭蒸腾中她好像也超然万物,俯瞰众生了。
可是万起得见这一幕心里想到的只能是:她怎么能如此?她知道师兄的中蛊,死和自己直接间接有关,竟然勘破了修为的边界,晋升了一阶。
难道师兄的死对她来说只是得道的一块垫脚石吗!
可他看着穆轻衣的脸色,又前所未有地震动了。
穆轻衣伸出手,无波无澜地托着那朵佛心莲。修为进阶,得知真相,她也没有心境波动,没有懊悔,没有心伤。
眉眼的渺远,让她仿佛不再是凡胎。
而是人塑的佛。人塑的神。
她不被允许有别的表情。因为别的修士得道时的狂喜,在她这种静谧里只能化作虚无。
这是一种,空无的境界。
一切悲伤都被洗涤。一切喜悦都被释去。
他们一直知道这世上有亦正亦邪的道,名之为无情道。
杀妻证心,灭情绝意,这世上有无数大能,以各自道成全仙身,最后多或多或少受到无情道的影响。
那是仙人的样貌,也是仙人的性格。
而凡常的道心,也会像一个个小小的天道,不受人力干涉,却会循着因果,循着无数人的因缘命脉,将事情导向道心所求的方向。
如无形的漩涡。
好像圣人出世,志同道合之士便竞相入世,残暴暴戾之徒,却往往家人横死。
被天道眷顾的道心,总能先一步得成圆满。
如果道心坚固,甚至世间事本可以走另一条路,也会走到这条道心想要的路上来。
而此方天道,好像偏爱无情。
可是他们之前觉得应该让穆轻衣去修无情道,只是对她的一种摒弃,对她冷漠的一种指责,他们之中并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
从人变为神,失去一切情绪,就是得道了。
可是穆轻衣此刻确实是。
她的衣袂翩飞,在黑夜之中甚至闪光,简单的筑基期晋升,声势竟然如此之大,而且她的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动。
一样的眉眼,一样清静平和的情绪,竟然会让她和之前判若两人。那个因为怕寒蜷缩在自己洞府之内,倦怠不管宗门事物的穆轻衣。
周身有灵气涤荡时竟然浩渺似仙。
连游子期都失语了。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穆轻衣明明杀了周渡,裘刀他们这群人还是会护着她。对于穆轻衣来说,有些事根本无谓对错,也无法去讲究对错。
她再怎么想,也被限制在自己的道里了。
哪怕不得道,哪怕只是筑基,穆轻衣不能有自己的偏心私绪。她远远地注视着这个世界,像久久闭关的她师尊一样。
在得道之前,她已经有一颗近于仙人的心,近似无心。
万起嘴唇微抖,看着自己都有些恍然的穆轻衣。可是,她却不能真正地成为仙,她还是一个人,有活生生的性命。
她的灵魂就在这种生与死的界限中割裂来了。
寒烬对他们发誓从未在师妹面前说过师兄的恶语,可是让穆轻衣离群索居,和所有人关系平平的不是她的寒疾,是她不可能同于凡俗,但仍然是凡俗的那颗心。
裘刀声音嘶哑:“你用了什么功法?穆轻衣,你到底——”
灵气慢慢安静下来。
穆轻衣淡淡说:“因果所循,总是坎坷的。不如不再强求。”
万起知道穆轻衣冷漠或许不是她的意思,可他还是红着眼睛怒声: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师兄被轻衣剑牵连只是因果,是本就注定要发生的,你——”
裘刀却突然制止万起,见他还是没克制住,怒声:“万起!师兄入门之前穆家三十五口惨死!”
万起倏地僵住。
裘刀根本不敢去看穆轻衣。
这就是因果。
这就是周渡注定会死在她手上的原因。或许人力可以在其中有轻微干涉,可是连师兄都觉得,他欠穆轻衣的。
哪怕穆轻衣不想这么做。
哪怕她早早地就警告他,你回来我也会杀了你的。
哪怕她那样暗示他你走吧,远远的不要再回来,哪怕是自己寻一个埋骨之地也好。
师兄不肯。
他跋涉千里,回到山门。在当初跪下来求长老一并收下穆轻衣的长阶前,失去力气跪了下来,就在穆轻衣面前。
他不恨她,他甚至感激她。
至少这一次之后,他和穆轻衣的因果干干净净。他不再背负那几十条人命。他总算还了她这一次。
这些本来都只是裘刀的猜测。
他没有对其他任何人说过,可是他开口之后,万起在内的所有人居然都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战栗。
因为他们意识到师兄对穆轻衣的百依百顺确实是没有理由的。他那样不惧生死也没有理由。
但如果是师兄早知道欠她。
他早想一死了之。那么每次穆轻衣站在山门钱目送他远去,甚至之后渐渐不再送他,师兄也会往少宗主峰望的那一眼,也只是他以为的最后一眼。
他知道穆轻衣不想见到他,远远把他打发走,最后也只有中蛊那一句轻轻的,没有埋怨的:那你还让我一直出去。
他也想多见见她的。
但可能。
因果就是想看到这样。连累她满门的人惨死,背负血海深仇的修士淬炼出一颗比谁都要冷硬的道心。
仿佛神女历劫之前必走的路。
谁会在意神女无意一瞥间,她还没有为她殉道的师兄同门笑着望向她那一幕幕,谁会在意神女为修道心历经多少挣扎?
在他们眼里,那些都只是凡人。是给神女拾薪的草芥。薪火愈烈,神女的道心愈坚固。
裘刀不知道她是不是神女。不知道这颗道心对于穆轻衣来说到底有什么用。可她已经改变不了了。
就和他们一样。
其实穆轻衣只是比他们早知道一点。那就是人死后,做什么再挽回都没用。
穆轻衣果然没有解释,万起的灵气就在她眼前眉间,她也没有动一下,只是平静地转过身去。
裘刀说:“如果知道死后就能淬炼你的道心,师兄就不会几涉湖海,只为找到提升你修为的方法了。”
师兄和寒烬为她殚精竭虑,可是他们死后她的道心却勘破了天机,何其可笑。
裘刀说这话不是为了指责穆轻衣,他只是忽然觉得世事荒谬,连所谓的修道都是这样荒谬,竟然还不如佛修的诵经轮回更能给人安慰。
穆轻衣却说:“是啊。”
她淡淡往村庄门口看去,又像是将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早知如此,我又何必汲汲营营呢?”
天云忽变。
天道知道,这是穆轻衣在对它说。她在挑衅它,在暗示,她之前算计了那么久,没怎么得到修为,反而天道一干涉,她有机会了。
自己几次示警,只是给穆轻衣做了嫁衣!
最关键是,她这样说自己汲汲营营,承认自己精于算计,竟然没有人怀疑她!
天道选中的那帮人,全都觉得穆轻衣这样说不是承认什么,而是自己也对自己那颗道心有所自嘲。
可是,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裘刀喃喃:“她一定有什么绝不能放弃此道的原因......”
否则,她不至于如此,将自己逼到绝路,却不能流露出任何波动。
身边的沧海剑忽然滚烫,好像想飞到穆轻衣身边安慰她,但是被按住了。
它贴着裘刀的掌心,把他的思绪都烫出连绵的褶皱来。在这褶皱里,裘刀想,就像沧海剑一样。
她明明知道沧海剑是师兄留给她的遗物。可她没有收。
就像她明知道自己和师兄的家仇之间,从没有彼此仇恨的部分,可是师兄带着法器回来时,她还是倦怠地留在洞府里,不愿意打开那扇门。
像周渡进入穆府,背着她进入万象宗,又在中蛊后一步步走到山门前,抬头望她。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来。
可是师兄偏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