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朝着游长老行了一礼。
“如若以后还有这样恬不知耻的弟子,既不顾掌门之令,又要口吐狂言……你只管动手便是。”游长老嘱咐道:“我也会即刻赶到,再让这些弟子闭关思过一年。”
“多谢游长老。”
“唉……”游长老长叹一声:“有何可谢……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神都下了如此结论。”
他无奈地摇摇头:“这世道,世人皆以力量为尊。千年来除了泽霄宗之外,其他二派三门的力量有所衰退,就连仙兽血脉之首的姬家,都再无传人……神都有着数量不少的仙器,一门独大是必然。”
就连他,也是与江长老有十多年的淡然交情,才能断定江北辛不是那种冒进、顾虑不全之人。
但人死如灯灭,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
游长老沉吟片刻,继续问道:“晏缙进来如何?”
白楹微微一怔。
晏缙……他……
十多天来,晏缙他不眠不休地站在站在江长老房中,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一新一旧两座牌位。
新的木牌位为江长老,旧的为江长老之妻付菡。
*
后来再也无弟子来到余盱峰大放厥词、说一些对江长老不敬的话。
但当白楹去其他峰之时,觉得似乎总是有一些弟子暗暗望向她,其中更是不乏一些零碎的字眼微弱地传到她耳中——
“快看……就是余盱峰……”
“自己丢了性命……”
“唉……不知多少无辜之人又会被……”
“如果没有他,现在魔神之魂早就……”
“害人……”
“……害己……”
这些类似的话白楹已经听过许多次了——
第一次的时候她在余盱峰上怒火中烧,第二次的时候她面对那些隐去称呼、藏头去尾的话只能暗自压下怒火,第三次的时候她只觉得愤怒中夹杂着疲惫之感,第四次的时候她觉得内心麻木无力……
她到底要如何去证明江长老的清白?
甚至白鸿淮首次写信传递给她,委婉建议她结束在怀剑派上的修剑生活,回到白家。
但白楹内心却有一万个不同意——
她不能在江长老尸骨未寒、污名未被洗刷之前,就这样离开余盱峰。
她也不能留晏缙一人在这偌大的怀剑派,让他一人承受其他人冰冷刺骨的流言蜚语。
白楹拒绝过一次后,白鸿淮就再也不曾提起此事,只是让白楹安心待在怀剑派中。
*
怀剑派掌门谷杳生站于大殿之中,他面无表情,微微阖眼。
大殿内还有另外一人,站在掌门身侧不远处——正是双星华双长老。
双长老眉头紧皱:“无论如何,修炼之人当以除妖灭魔、最终剿灭魔神百魂千魄为己任……江北辛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实在是门派的罪人……”
谷
杳生不发一言。
双长老双眼逐渐凌厉:“即使人已死……那也要收回他长老之位,再将余盱峰另择峰主。至于他徒弟……”
“……”
谷杳生疲惫地睁开眼:“神都已经定下结论,说是江北辛泄露踪迹引来魔神之魂——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已经无用。”
他转身面朝双长老:“神都那边对怀剑派的成见越来越大……但白家新任家主近日却提出以后双方弟子可以一起寻访新发现的秘境,亦可一同追杀妖与魔,这对白家与我们,都是好事一件……”
谷杳生摇了摇头:“您现在转头就来处置晏缙,处置白楹的未婚夫,难道真想看着怀剑派与白家交恶……您这是让怀剑派断了一臂,再自断一臂?”
双长老猝不及防被谷杳生如此反问,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她才语气沉沉地开口:“可白家、碧家、褚师家才是现在的仙兽血脉传人,这三家惯会一起对抗神都……难道白家还能真心与我们怀剑派携手?”
谷杳生叹道:“双长老……只要一时的合作是有益的,那还管什么真心不真心……您也清楚神都一家独大不是什么好事,面对六派和三家,神都都能提出一起进入由六派和三家发现的秘境……”
他眼中浮现一丝嘲弄:“面对那些小门小派发现的秘境,神都可是勒令只能让神都之人首先进入……等他们去过了之后,那秘境中还能剩什么。”
双长老闻言,面容越发冷峻。对如此强横的神都,她其实也是无甚好感。
神都强横,曾在两千年前提出,如果谁发现了新的秘境——那必须由神都率先进入。
众人意见颇大。
但是神都却振振有词,说他们要看秘境有多危险,是否有妖魔潜伏在其中……那时候的六派和四家仙兽血脉均不同意,神都反而改口说与他们可以一起进入。
于是后来便这样延续下来了。
几百年前,姬家血脉因为魔神三魂的报复几近凋零之后,剩下三家仙兽血脉或许是因为唇亡齿寒,从那之后那三家关系越来越近。再发现秘境之后,三家完全不管神都,直接自己进入。
面对三家仙兽血脉的行为,神都亦不能拿他们如何。
现在面对一宗二派三门,神都倒是不会强硬要求最强的泽霄宗平分秘境,剩下的二派三门这么多年反倒是一直被要求平分。
想到这里,双长老都忍不住觉得神都的行事实在是令人厌烦——他们仗着仙人留下的都城与仙器,就以世间第一自居,行事越发霸道。
只余江北辛此事……
双长老念头一转,也觉得掌门所说颇有道理。神都都已经朝着已经陨落的怀剑派长老问罪,那他们怀剑派何必还要学神都再去问罪江北辛。
只是可惜了这次并未剿灭魔神一魂……未来不知还有多少人要因魔神一魂丧命。
双长老沉沉地叹了口气。
站在双长老一旁的掌门谷杳生抬起双眼,望向殿外的翻滚云海——
致使剿灭魔神一魂行动失败这顶罪过已经死死地压在怀剑派头上……令怀剑派面对神都之时,更是少了几分底气。
他在有生之年,是否还能让怀剑派重新成为六派之首……是否还能让怀剑派成为天下最强的力量?
第68章 “我与你一同灭了那只魔……
江长老是陨落在剿灭途中,不见遗骨。
且他陨落后还被神都问罪,成为百年剿灭魔神一魂行动中的罪人,若是怀剑派替江长老建立一座衣冠冢都好似是背着天下人“逾规越矩”。
因此怀剑派并无任何动作。
当时白楹得知江长老连衣冠冢都不会有的时候,怔楞了许久。她身旁的晏缙垂下眼眸,一双眼空洞地望着地面,其中颜色晦暗难明。
但不过十天之后,南奉昭轮值守山弟子之时,白楹与晏缙便乘机悄无声息地离开怀剑派。两人在怀剑派附近寻了一处山清水秀之地,替江长老建造了一座衣冠冢。
白楹站在山顶放眼望去,只见层峦叠嶂,山峰连绵不绝,远方的山顶更是笼罩在一片茫茫云海之中,云雾如同波涛般翻滚。
江长老……一定会喜欢这里的风景。
白楹转身看向她与晏缙方才用坚硬朴实的山石建造而起的坟墓,“江长老,我和晏缙一定会替您报仇,迟早会杀死那只魔神之魂。”
“……以慰您在天之灵。”
晏缙一言不发,持剑在石碑上刻下“江北辛之墓”,然后缓缓朝着自己师父的衣冠冢跪下祭拜。
*
进入深秋之后,怀剑派中气候已经带上一丝冷意。
只有半个月就要到十一月,届时白楹也要启程返回白家,因此她这几日颇有些犹豫不定——
江长老陨落四个月,而直到近来的一个月,门派中的流言蜚语才少了许多。
如果她动身回白家,那么到时候只有晏缙一个人在余盱峰上……在这偌大的怀剑派中,他已经失去了如父般的师父,还可能面对有一些只知随波逐流弟子的恶言相向。
白楹心中极不是滋味。
但如若让她留在怀剑派中,一直陪着晏缙,白楹也不愿这样——
要替江长老报仇,唯一能够倚靠就是手中的力量……她自知面对魔神之魂的话,自己的力量太过于弱小。
如果她只顾在怀剑派中陪着晏缙,如何能让自己掌控的异火逐步修炼变强?
因此白楹依旧准备照着原本的计划,十一月回到白家。
但在十月的最后几日,她与晏缙一起上游长老的剑法课之时,仍然听见有弟子恨恨地低声说道:“害人……害己。”
白楹自然是知道这些藏头去尾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紧皱眉头,朝着那名弟子狠狠瞪去。
那名弟子显然是没想到在他自己“义正言辞”的话下,晏缙身旁的那名女子还敢瞪着他。
虽然好像是什么白家人……可他是绝不会怕的!
因此那名弟子看着白楹的眼神反而带上一丝嚣张,仿佛在用眼睛对白楹说“瞪什么瞪”。
“……”白楹忍了又忍,才忍住在游长老的课上用一把异火把这肥头大耳的弟子烧成烤猪的冲动。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晏缙,怕他被这些不怀好意的言辞所伤——但是少年只是持剑伫立在原地,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凤目黑得透不出一丝光。
也不知晏缙到底是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那个弟子的话。
还没等白楹想清楚,她就看见晏缙轻轻抬腿,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弟子。
不过片刻,晏缙就已经站在那名弟子面前,他单手握着剑,只是一双眼眸微微向下转动,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脸色开始发白的肥头胖耳弟子。
“你……”那名弟子色厉内荏地开口:“你想干什么?!”
晏缙慢慢启唇,声音带着多日未曾开口后的一丝沙哑:“这位同门……我只不过是想你论剑罢了。”
“论、论剑?”那名弟子说话都有些结巴。
晏缙神色不变:“游长老的剑法课上,可选人论剑……你要是怕了,也可以拒绝我。”
那名弟子脸色红白交加,显然是想拒绝拔出过瞻方仙剑的弟子论剑要求,但晏缙“怕了”两字说出口后,他却是再也拉不下脸面拒绝。
那名弟子梗着脖子应道:“行……行啊!我难道我还会怕了不成。”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比武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