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楹也在他对面对下,一边喝着热茶一边慢慢尝着糕点。
糕点是软糯的口感伴随着酸甜的滋味,就连中间细腻的花馅都含着一丝灵气。
两人之间一时间无人说话,院子中十分安静。
白楹伸手拿了一块做成红色梅花状的糕点,抬头看向晏缙,突然轻声说道:“没想到新春之时,怀剑派上竟然是这幅热闹的模样。”
晏缙原本正低头看着自己手上又酸又甜的大麻烦,听见白楹的话,他微微点头,“这个时候你都是在家中度过,没见过也正常……怀剑派上许多弟子新春时候也不会回家,因此门派中也会有所安排,看起来便热闹。”
“……是啊。”白楹应道:“大家看起来都很快乐,有些峰还挂上了红灯笼看着更是喜庆呢……”
她微微一怔,口中的话也戛然而止——
下雨了。
天空中突然出现如丝细雨,悄然飘落。
白楹低头看向自己手背上的雨滴。
坐在她对面的晏缙轻轻抬手掐诀,几近透明的灵气凝结成罩显现在两人上方,挡住了落下的雨滴。
白楹慢慢抬起头,看着雨滴落在灵气罩上的样子,忽然想起了她自己回白家的那一夜遇见的磅礴大雨。
那时的大雨落在她自己升起的灵气罩上的雾气,可比现在浓烈得多。
白楹继续抬头向天空望去。
此时已经快到傍晚,原本灰白的天空也变成了灰蒙蒙的模样,远处的山峰在雨雾的缭绕中若隐若现,
怀剑派四周的云海看起来都密实绵延了许多,细雨仿佛将天地笼成逃脱不得的牢狱。
这个下雨的情景,又让白楹想起了刚回白家的那一天。
那一天也是雾蒙蒙的模样,也是在这样昏沉迷蒙的天色与细微的小雨下,白楹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了无生息的母亲——
“白楹……”晏缙脸上少见地浮现出一丝惊愕 ,凤眼微微睁大望着白楹:“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白楹有些不解,她低下头才发现一滴又一滴的雨水落在了她手背上。
……不,不对。
晏缙已经施诀弄出灵气罩,自然没有雨水能透过。
白楹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那些滴落的雨水,是她自己的泪水……泪水从她的眼眶无声地涌出,沿着脸颊慢慢落下。
她将右手抬起,用手背抹去眼泪,但抹去一时的眼泪,就有更多的眼泪涌出。
白楹心中蓦然酸涩,就连胸口都开始弥漫一种窒息之感。
晏缙几步跨作一步,走到白楹身旁。
他轻轻扶住白楹的肩膀,“白楹,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是之前的旧伤复发了吗……还是怎么?”
“我……”白楹的眼泪默默落下,她声音咽哽起来:“我只是想起了那一天……”
晏缙眉头紧皱,凤眼中全是不解。
但他仍然轻声、耐心地问道:“……让你想到了哪一天?”
“是……是我刚回白家的那一天……”白楹抬头望向晏缙,神情恛惶无措。
她低声喃喃道:“那一天白家也是下着这样的小雨……”
刚回白家的那一天……那不就是白楹知道自己母亲已经去世的那一天吗?
晏缙一怔,眉目凝重起来,他张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些单薄的安慰之话,并无什么用处。
如果有用,那就不会有人在失去至亲之人之后,仍然深陷记忆的折磨。如果有用的话,他也不会直到现在,仍然从少得可怜的记忆中和师父对过往的言谈中试着拼凑出父母的模样与性情。
白楹也不需要晏缙的回话。
她只是流着泪,脑中不停地回想——
想起那日母亲苍白毫无生气的脸,想起母亲送与她斗篷的那天,想起无数个母亲听她抱怨白鸿淮的时刻,想起一起吃饭之时母亲夹给她喜欢的菜的时刻,想起母亲做她喜欢菜肴的时刻……
想起母亲寄给她的信中,写满了期待肚中孩子的出生,亦期待白楹回到白家的时候……
白楹已经无法承受回忆带来的沉重,当初她有多快乐无忧,现在就有多么痛苦。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然后猛地向前一扑。
晏缙被怀中猛烈的力道一撞,猝不及防地后退一步。然后他惊愕地看向抱着他的少女——
白楹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服,一双通红的眼中滚落出大滴泪水。
“晏缙,我没母亲了……”少女挂着泪的眼睫之下全是绝望的眸色,“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的唇也在微微发抖:“这简直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我想醒过来,想再看见她……”
晏缙的心跟着一痛,他托起少女的双臂。
白楹却无力地垂下头,面容埋在晏缙衣服之中,将自己越来越嘶哑的痛哭声闷在眼前人的胸口衣物之中。
晏缙松开托着白楹双臂的手,反手将白楹抱在怀中。
第62章 月下
时光如梭,春去秋来。
余盱峰北侧的凉亭中,江北辛和晏缙正在往亭子四角挂上灯笼,就连凉亭中的地面上,都摆放了彩灯。
四周更有江北辛寻来摆放的桂花,为得就是增添香气。
之前五年每一年的中秋节,都是白楹主动布置凉亭,再邀他们师徒二人一起度过。
今年是第六年,再让白楹去操心这些,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因此江北辛和晏缙主动准备一切,只待夜色来临,再邀白楹一起来赏月。
一边从乾坤袋中拿出佳果糕点,江北辛一边问着晏缙:“白楹近来心绪可好了些?她上剑法课的时候,我从她脸上瞧不出什么。”
晏缙回道:“尚好。她走神的时候越来越少,近日脸上的笑也变多了。”
“那就好……白楹这个孩子习惯将大事都藏在心里。”
江北辛叹了口气:“和你这个孩子一样,这点不好……不过白楹是大事藏在心里,你是大小事都藏着,整日脸上也没表露出什么,让人看不大出来。”
晏缙挑了挑眉,却没反驳师父,只是承认般点头:“的确,不过我心里虽然藏事,但多亏师父温和细心,才能将我教导得如此好。”
江北辛又叹了一口气:“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夸我……我这是让你改正。”
“那恐怕难了……”晏缙摇了摇头,十分坦诚的模样:“我都这么大了,再来改自己的脾气,恐怕做什么都没效果。”
这会换江北辛摇了摇头:“你这小子,以往还乖觉些,这些年越发……”
他双眼突然对上晏缙侧耳认真听他话的模样,顿时批评的话也说不出了,只能自己又摇了摇头。
晏缙却不在意,仍然细致地装点好一切,甚至将师父买回来的彩灯都迅速装好,又掐诀将有花有兔模样的花灯继续接着挂在四角的灯笼之下。
江北辛微微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看向空中,“嗯……今晚无风无云,是个赏月的好时候……你等会看看白楹几时过来。”
“不用。”晏缙回道,“我现在去她院门等着,到了时间自然会催她。”
江北辛唇边笑意加深。
这么个散漫,还有些淡漠的徒弟,也会对未婚妻如此体贴……果真是长大了。
天色刚暗没多久,晏缙和白楹就来了。
看见江北辛,白楹倒是先笑了起来,仿佛又变回以往那个明丽的姑娘,“是我来晚了,让江长老久等了。”
“天刚刚黑,正合适,哪有什么等不等的。”江长老笑得温和,他右手轻轻一挥,所有茶壶茶杯、糕点、果盘都自动摆放起来。
三人自然是坐下赏月,气氛融洽。
晏缙微微转动眼眸,看着身旁白楹的灿然笑容,感觉与之前她家中没有发生巨变之时的笑容并无区别,看似好像已经走出丧母之痛。
江北辛抬头看向天上的一轮明月,又看了看身侧的晏缙与白楹,一时间极为感慨:“时间过得可真快……眨眼间,白楹你都来怀剑派六年了。”
他微微一笑,眼角细纹跟着弯曲,“当年你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白家人究竟为何而来……但转眼间,你剑法已经进步许多,令我佩服。”
白楹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指摸了摸脸颊,“那是江长老你教得好……不过我近日,倒是越发能感受到自己在剑法上的天赋平平。”
江长老有些诧异,晏缙也挑眉看向白楹。
白楹坦然:“我观晏缙、南奉昭、卞念薇他们,都觉得他们都比我更快地领悟招式中暗含的深意……而我虽然能看懂每招每式,可对这些招式为何这样连起来、为什么这样出仍然是一知半解,而且每次很难完全发挥一剑应有的威力。”
晏缙微微启唇,似乎是安慰:“不用急,你才练六年……”
“与时间并无关系……况且六年的时间已经不短了。”白楹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江北辛,“而且六年之前江长老当时对我说的话极有道理……其实我没有学剑、想要掌握剑法力量的迫切之心。”
看见晏缙与江北辛都望着她,白楹有一丝紧张之余,还隐约感到松快,她再也不用瞒着他们任何事了。
白楹笑着说道:“其实不瞒江长老和晏缙你们两人……当时我也并不是因为喜爱才来练剑。”
江北辛微微一怔,眼中浮现一丝疑惑:“那当初你是为何要来怀剑派?”
晏缙微微皱眉,猜测道:“难道是被迫来怀剑派的?”
“当然不是!”
白楹忙开口否认晏缙的猜想,她轻吸一口气,慢慢说道:“其实……当时是和家中长辈发生矛盾,为了惹怒对方,我才说要来怀剑派学剑……但在此之前,我从未练过剑,就连一本普普通通的剑诀,都只是因为好奇才看了几眼。”
她抬眼看向江北辛和晏缙:“所以……江长老,晏缙,其实是我骗了你们,说对剑有什么兴趣
……当时我既无兴致,也无钻研之心。”
江北辛恍然般微微颔首。
晏缙偏头看向白楹:“那你现在呢……?即使你当初来学剑的理由并不由心,甚至是因为一时冲动,那你现在如何看待你握在手中的剑?”
白楹一楞,没想到晏缙会立刻反问。
她停顿半响,真心实意答道:“现在倒是喜欢上学剑。即使我对于剑法的天赋平平,可是每次出剑都有一种畅快之意,劲心思领悟一招一式也从不觉得厌烦。”
此时江北辛也笑了起来:“那不管你最初的原因是什么……你终究是来到怀剑派,亦是喜爱上剑法。我们只看结果,其实和你最开始的说辞也并无什么不同,不算你骗了我们。”
听了江北辛和晏缙的话,白楹长舒一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
三人之间的气氛更为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