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楹转动眼珠,缓缓看向灵柩中躺着的妇人。
在压得极低厚重的云层之下,隔着迷蒙的小雨,白楹看见了一张熟悉、了无生气的娟秀脸庞。
不顾胸口处越来越沉闷,她恍惚地向前走动了几步。
但下一瞬间白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逐渐被人抽尽,浑身开始冰冷至极。她缓慢地眨了眨眼,但双眼没有焦点,空洞而木然。
白楹的灵力溃散溢出,身体开始摇晃。
她双腿也突然软倒,整个人跌坐在覆有雨水的玉石地面上。
白楹垂下头,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带动心口处巨大的绞痛,使得她微微蜷缩,双手轻颤。
母……母亲……
白楹的泪水融入雨滴落下,她嘴角微微颤动着,想要呼唤母亲。但喉中酸涩至极,声音哽咽在喉咙里,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如同绝望的幼兽。
厚重的云层仿佛要直直落下,压得白家山庄内的众人只觉得压抑无比。
但在白楹眼中,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
第60章 悲痛
苏乐山从不会觉得天道不公。
他资质不佳,虽然未曾拜入大门大派,但亦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和一份机缘开始修炼,成为散修。
多年后更是与心仪的普通女子结为夫妻。
虽然女子在诞下女儿苏如之的时候难产而亡,他还是珍重地将女儿抚养长大。
让他更为慰藉的是,独女苏如之也有灵根、可以修炼。之后苏乐山千难万险地为女儿寻得一切有助于她修炼的灵药。
后来女儿嫁入世间拥有仙兽血脉之一的白家后,苏乐山更是惊愕许久——他既不习惯、也不敢相信白家家主是他女婿,但又欣慰女儿在白家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毕竟女儿生性温柔,如果让她成为和他一样独自打拼的散修,他更是放心不下。
之后的时光里,苏乐山当了外祖父,看着外孙女一年一年地长大。
但他自己依旧坚持着散修之道,也并不想靠着白家去走任何的捷径。
毕竟他资质平平,再怎么修炼,也不能登过仙门的第十八重成为仙人……还不如走遍山河,历经千万秘境,再顺手除一除在他能力之下的妖魔。
十多年之后,女儿来信,说他即将有第二个外孙了。
苏乐山高兴了许久,赶在九月之前找寻了有益女修生产之后的滋补灵药……
但他没有等到自己的第二个外孙,最终甚至白发人送黑发人。
女儿与她母亲一样,死于难产。
这时苏乐山才痛恨起天道,甚至觉得天道从未公平过——
天道究竟为何要接连夺取他最重要的两位至亲的性命?他女儿年纪轻轻,为何也会像她母亲一样失去了性命?
如之幼时的笑声,孩童时候缠着他要木人,长大一些后文静的眼神,亦会懂事地操办家中一切琐碎的事物……
回忆中的喜悦时光,此时此刻反而成为了一把刺向他的利刃。
*
苏如之葬入白家祖坟已经十天左右了。
修士死后,身体并不会腐烂——
他们在修炼之时使得灵气在全身运转,身体被灵气洗涤。所以最终**只会消解,随着灵气重归天地。
因此白家祖坟中的大部分坟墓都只是衣冠冢,棺木中只放了一些逝者生前的衣物与喜爱之物等。
白楹身穿白色素衣,怔楞地坐在床边。
她缓缓地转动眼珠,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木柜上的一个乾坤袋,其中装的是她八个多月前给弟或妹买的许多东西——
既有逗弄婴儿的玩具,亦有幼儿喜欢的色彩鲜艳的玩意儿,还有一些孩童能使用的精巧木剑……
只是当时买这些物品的时候,白楹是极其开心,亦十分期待……而现在再看见这些物品,她只觉得几近窒息,心口处更是绞痛万分。
为什么最终会是这样的结局?为什么母亲与肚子里面的孩子都没能活下来?
白楹恍惚地回想起自她回到白家之后发生的事情——
十日前白芝裳长老脸色苍白,面带歉意地看着白楹说道:“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况……明明你母亲开始生产的时候还好好的,但却毫无预兆地……无论我输入多少灵力也没用……”
长老慢慢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白芝裳长老正是这次负责替母亲接生的白家人。她曾在诸酉谷修炼多年,也是诸酉谷张瑶长老的师妹,医术不凡。
那日白楹见她的时候,这位长老面色上就已经显现出过度运用灵气之后的苍白。
显然是曾经向苏如之渡入大量灵气。
有白芝裳长老带着几位女修守护母亲生产,况且母亲也是修士……母亲怎么会去世呢……
门缓缓转动,发出“吱呀”一声。
白楹木然地望过去——
清鹤慢慢推开门,一边端着盘子一边跨过门槛。
“小姐。”眼睛红肿的清鹤看向白楹,声音又低又轻:“您十多天不吃不喝不睡了……这是一盘清灵果,要不您试试?”
清灵果是有益于安定修士心神、补充灵气的灵果。
“清鹤……”白楹慢慢开口,声音嘶哑:“你放桌上就行。”
清鹤点了点头,依着白楹的话,将果盘放在桌面。
做完这些,清鹤抬头看着白楹,吸了吸鼻子,“小姐 ,那我先出去了……你有什么事就喊我。”
白楹缓缓点了点头,沙哑应道:“……好。”
清鹤边擦着眼角边走了出去。
白楹看着清鹤难过的模样,想起这半个多月来自己见过的许多人——
神情不忍的白鸿淮,面对她的时候神情尤其难过的白湛行,带有歉意的白意致,眼神中偶尔流出复杂思绪的白璇月长老,背着她哭得眼睛红肿的清鹤,还有神情恍惚的母亲婢女竺音……
她独独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白轼道。
据说她父亲白轼道,在她母亲死后的第一日,就因为神思过伤,后进入白家后山禁地,开始闭关。
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白楹迟迟回不过神。
她看向通知自己消息的白璇月长老,低声问道:“神思过伤……都没看着我母亲下葬,就已经进入后山闭关……”
“即使你父亲为人淡漠,但当初他作为年轻有为的白家家主,却唯独与你母亲越走越近……”
白璇月长老沉吟片刻,坦白说道:“你父亲与你母亲定是两情相悦……只是我们这些旁人不知道他们感情深厚罢了。”
旁人不知道他们感情深厚……
感情深厚……?
白楹只觉得可笑起来——
过去十多年来,她也只看见白轼道对待她母亲之时,也与对待其他人并无什么不同,那副淡漠的态度,双眼中从未映出任何人身影的神色……
即使感情深厚的话,白轼道就这样看着自己妻子死去吗?
白芝裳长老助母亲分娩的时候,他定在院中……他是白家家主,修为难道不比医修白芝裳长老高吗?为何没能救下他的妻子?
白楹甚至对白轼道产生了一些怨恨。
现在母亲死了,他倒是进入什么破后山开始闭关,说什么神思过伤,内心哀痛……
岂不是太可笑了。
*
由于白家家主白轼道在后山禁地闭关,不知何时才能解开心结。
所以白家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们商量之后,决定白家家主之位由年轻一辈中的白鸿淮担任。
白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无任何感想。
白家家主是不是她父亲,亦或者是谁担任白家家主,对她而言也并无什么区别。
白楹失魂落魄地来到母亲院子中——
院子中风景依旧,只是主人不在了。
此时,白楹看见一道立在门边的身影,她轻声喊道:“外翁……”
苏乐山恍然回过神来,他朝着白楹笑了笑:“刚才看屋内有一株半雪花,一时间看入神了……白楹,你怎么也来了?”
半雪花是苏如之极其喜爱的花,形状似雪簇成团般洁白……
白楹默默想到,她外祖父是看花,恐怕更是在想着自己的女儿。
“我……”她微微一顿,将“也想念母亲”这句话吞下,“我只是来看看院中风景。”
白楹默然片刻,走近苏乐山,顺着外祖父的视线看进屋内——
屋内桌面上的花瓶中确是摆放着一株不小的半雪花,只是雪团般的花朵如今也是枯萎的样子,倒像一捧灰扑扑的团子。
此时竺音自门外跨入院内,她看见院内的两人,微微一怔后立刻反应过来:“小姐,苏老爷……您们两人怎么来了,我这就去泡茶。”
然后她疾步走了进来,忙前忙后起来,不再是刚刚跨入院内之时恍惚的模样。
白楹和她外祖父苏乐山走近屋内,在桌旁坐了下来。
正在白楹望着眼前瓶中的半雪花发呆之时,苏乐山轻声叹了口气,拍了拍白楹的肩头:“白楹,再过几日我就要离开白家了……”
“外翁……”白楹低声问道:“怎么不在白家多住几日?”
苏乐山摇了摇头,并没回答白楹的这个问题。
他只是慢慢嘱咐道:“你平日好好修炼……不管是在白家,还是在怀剑派中,也不要逞强,凡事不要往心里去。遇见什么妖魔,更不要冲动……”
白楹微微抬眼,发现外祖父眼底发黑,一脸疲态,模样甚至比十多日前母亲停灵之时的模样还要憔悴。
只怕这十多日来,外祖父一日比一日更为思念母亲……他留在这里,只是睹物思人,一天比一天难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