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怪缠荆,我此行来的匆忙,路途中又遇见了几个魔族,起了冲突,受了些伤,刚刚这才没能躲开。”
九雾拧起眉:“魔族?”
缠荆唇边勾起讥诮的笑:“我看你以后莫不如改名叫许白莲算了。”
嘴上说着不怪他,字里行间却给魔族泼了好大一盆脏水!
嘴长在他身上,自然是他想污蔑什么就是什么。
蒋芙蓉阴测测地盯着许墨白身下的椅塌。
那是他的位置。
谁知还未等他开口,姓许的白面书生看向他:“公子可是介意我坐在了此处?”
“知道还问,你全身上下就嘴能动?”
蒋芙蓉抱着手臂,灼艳的面容冷下来时,流露出难以忽略的侵略性。
“你不说话没人将你当哑巴。”九雾神色冰冷。
蒋芙蓉难以置信的看向九雾:“明明是他……”
明明是这姓许的先挑衅他!
“出去。”
九雾看向蒋芙蓉和缠荆:“你们都出去。”
蒋芙蓉抿住唇,看了九雾许久,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缠荆毫不掩饰的斜了许墨白一眼,拿起一旁折扇,慢悠悠的走出营帐。
“阿九,其实没有必要因为我……”许墨白话还未说完,被九雾泛着冷意的目光止住声音。
“我有哪里做错了吗?”许墨白轻声问道。
“许墨白,别装了。”
许墨白眼睫一颤,又听她道:“玉兰城下密林,是你的人。”
许墨白看向九雾落在他脉搏上的手,沉默许久,忽而笑了起来。
“原来阿九肯留我在此处,是因怀疑我。”
九雾松开手:“许墨白,你多智,善谋,为了与密林之中的人撇清关系,故意告知我彴凛在十日前到达玉兰城,意图祸水东引,可你似乎小瞧了我对你的了解。”
密林之外众多重犯假扮揽月军,残杀前去求援的止邑城将士,导致止邑城消息无法送入玉兰城,这本不是寻常朝臣可以做到,唯有为高权重者,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隐人耳目。
神庭中位高者众多,包括彴凛,都有可能是幕后主使。
可无论是谁,蒙蔽了所有人,也绝无可能避开许墨白这位算无遗策的帝师。
正是因为太过了解许墨白,若这幕后主使另有其人,她不认为他会觉察不出帝京中哪位权臣有所异常,而对她所说的密林重犯之事,他表现出的不知,才是异常。
“见到你前,我从玉兰城下带回来一人,他脉络异常似是沾染了药物,而你,与他一样。”
许墨白看着自己腕间的脉络:“所以,你对我生疑后故意将我带到缠荆与蒋芙蓉面前,漠视缠荆与我针锋相对,等着我们谁先控制不住动起了手,以此来借机探查我的脉搏。”
许墨白苦笑,看来她不止了解他,她还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性子,预料到他们见到对方会发生什么,这才不动声色的等着,等他将自己暴露在她面前。
“为什么?”九雾沉声问道。
为什么阻止止邑城求援,为什么让自己的双手沾上无辜者的鲜血?
许墨白静静注视着她:“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九雾站起身来,她当然知晓许墨白不会针对止邑城的普通百姓,这般手笔,他的目标,只会是身在止邑城的蒋芙蓉。
他阻止止邑城求援,想利用怨灵,将蒋芙蓉困死在此处。
“权利?地位?我不认为你会因为这些想要蒋芙蓉的命。”
许墨白伸手倒了杯茶,凉了的茶水泛着苦意,尽管咽下也挥之不去。
“你说的没错,我想要的,是他的命。”
“我姓许,是许墨白的许,也是许砚的许,更是昔日威名赫赫镇国将军府的许。”
十岁那年,镇国将军府长子许墨,因绝佳的武学天资被世外仙师选中,有了前往世外仙山修炼的机会,因着镇国大将军府风头太盛,有着战功显赫身受百姓爱戴的大将军许成威,有着可号令百万雄师的军权虎符,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地位,所以不能再有一个武学天资异禀的少将军。
仙师当众选中了将军府的许墨,那么世间便不能再有许墨的存在,在那一日,将军府的许墨病重而亡,跟随仙师前往世外的是身世不祥的孤儿许墨白。
在灵力充裕的世外仙山,许墨白于武学一道天资比仙师预想中还要出众,不过五年,便已修得寻常人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境界,收到将军府来信时,仅差一个时机便可突破天阶。
归家那日,帝主驾崩,将军府也挂满了白绫,许墨白最为崇敬的父亲,为了所谓的“君臣约定”,为了尽忠,持剑自刎。
也是那时许墨白才知道,他的父亲许成威与揽月帝主一手提拔,是知己,是旧友,亦是帝主至死也信任之所在。
而这信任的代价,是君亡臣殉的君臣约定。
帝主信任许成威,愿意替他挡下所有不怀好意的猜忌,愿意赋予他无上的军权,却不相信许氏后代,为了蒋氏长存,帝主亡故之时,必须是许氏衰败的开始。
许成威等来了长子,却终究不忍心将自废灵根的药丸拿出,血溅三尺,药丸滚落在许墨白脚下。
许墨白在他声息断绝前,毫不迟疑吞下药丸,灵根尽废,全了他尽忠之心。
也至此,再不愿归家。
他以为许家自此败落,寡母
幼弟便可不受神庭忌惮,安然无虞过完此生。
可数年后再次踏入帝京,母亲早已亡故,幼弟身体不仅残缺,更是被异族侵占。
而当年最忠心的那一支许家军,落入刑狱十几年之久,脸上被刻上最为屈辱的烙印。
这盛世繁华,海晏河清,只有与将军府沾了干系之人,落得不幸。
错与对已经难以说清,只余心中积郁难平,总得有个人来承担他无处纾解的痛意。
“半城的人命,也不够吗?”
九雾看向门外,劫后重生的喜悦犹在,可每到夜里,从各处传来的悲鸣几乎盖过了风雨呼啸。
许墨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声道:“他们并非我想杀之人。”
“我不曾经历你所经历,不打算也无力劝阻你,但蒋芙蓉是我在意之人,我不会让你动他。”九雾看向他,目光坚定。
“你为何,不能选择我呢…”他声音轻颤,低垂的睫毛氲上湿意。
“我也曾选过。”九雾站起身向外走去。
许墨白手中的茶盏碎裂开来,他将扎在指肉上的碎片抽出,殷红的血顺着分明的指节滴落在桌面上。
第84章
幽冥,鬼川。
宽大的斗篷下的黑雾散去,露出少女原本清丽的面容,她轻哼着歌谣,抬手间,无数怨灵自鬼川河畔涌出,伴随这惊悚而凄厉的尖叫声,天际乌云遮住月光,幽冥地界不见一丝光亮。
“你看呀,我的朋友们已经迫不及待了,很快,它们会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吞噬掉,都吞噬掉……”嘉乐不停地笑着,银铃般的声音异常诡异。
“你怎么不说话,毁掉这个世间,不也是你一直以来的夙愿吗?你该开心啊…”她缓缓走到青芜的魂体面前,微微侧目:“你怎么不笑?”
青芜后退一步,嘉乐皱起眉:“我知道了,你也觉得她很厉害对不对?”
“可她再是厉害,终究只是一个人,我们不一样,只要这世间还有恶的存在,他们的归宿便是鬼川,鬼川之中怨灵不渡,我们的新朋友会源源不断。”
青芜看着眼前如浓墨汁液化作的河流,河流绵延向南与另一支清流交汇却不相融,幽冥是轮回之境,南为鬼川,北为黄泉,鬼川无往生,黄泉不渡恶。
他知道嘉乐说的并非虚言,那些死去却无法步入轮回的极恶之魂,最终的归宿只会是鬼川,源源不断的成为她报复世间的刃,恶是永远杀不死的,而想抵抗恶的人,命总有时尽。
没有人能化解这个死局。
嘉乐蹲下身,抚摸着鬼川河边火红而灼艳的花:“此花名为往生,却不生在渡人轮回的黄泉边,而在这极恶之源鬼川河,想是连它也知晓,清澈无用,乖顺也无用,只有在适合生长的地方,才能极致的绽放,哪怕这个地方为世人所唾弃,淤泥满地臭气熏天。”
“适者生存,它没有错。”
“我知道你去寻她了,好生天真,也不想想凭你先前对她做的那些事,她又怎么会信你呢。”
“现在,该让一切变得更有趣一些了。”嘉乐指尖一动,遮云蔽月的怨灵如乌云压城般倾数北去…
“你想杀她?”青芜面色一变,低吼道:
“你疯了!你知晓西决覆灭的真正原因,不该伤害她!”
嘉乐指尖用力,花枝被掐断,流下红色的汁液。
她面露狰狞:“你知道被亲生父母杀死,还要被迫顺从等一个不知何时会出现的人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被困在一个没有天日,没有活物的狭窄永夜一千年是何感觉吗?你知道沦落鬼川数万年,为了保住记忆,忍着恶心吃掉一只又一只怨灵是什么感觉吗!”
“没错,会变成疯子…”她低声喃喃。
嘉乐站起身,碾碎的花瓣汁液如血液一般顺着指尖滴落,抬眸间,青芜的四肢被浓黑鬼雾缠上,拖入浓墨色的河水中……
“明日一早你便离开吧,离开前莫要忘了去看望百姓们,他们都很崇敬揽月王朝最年轻的帝师大人。”九雾在房门处顿住,淡声道。
只可惜,他们崇拜的人害死了他们的亲人与邻里。
有些事情,一旦做了便很难回头,无辜之人的血沾得多了,名为善意的防线,只会越来越低。
九雾不是真的救世主,祸劫临世,她无力渡化众生,亦无法改变他人心中所想。
说是自私也好,她只想护住自己想护的东西,就比如眼前这个营地。
她没想到的是,这个想法,在第二日,开始瓦解……
九雾寻到蒋芙蓉时,他正憋闷地靠在桃花树下,见到九雾是眸光亮了下,很快又背过身去:“不是不愿看到我吗,来寻我做什么。”
九雾折下一截花枝:“谁说我来寻你了,我来赏花。”
蒋芙蓉踢了下脚下的石块,闷声道:“那你赏,我走。”
刚抬起脚步便被九雾拽住袖口,她将他扯回来,顺势将手上的折枝插在他高高束起的发端。
“这样赏,更好看些。”九雾弯起眉眼。
蒋芙蓉眼下泛起淡淡的红晕,他别扭道:“花言巧语,我才不信。”
他刚说完,一抹柔软落在他脸侧。
蒋芙蓉瞪大眼睛,九雾踮起脚捧住他的脸:“这样呢,可信?”
蒋芙蓉眼睛动了动:“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