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蓁见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异常深邃的眼睛。和他身上所有地方都很违和,这双眼深得像海。不俗不雅,不锐利不阳光,只是深邃。
这种深邃,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识过。
没有露出震惊或诧异,南蓁表情平静,淡声说:“你女朋友一定很多。”
迷城哈哈一笑,身体仰到椅背上,“你猜的很准。”
南蓁继续淡然,“不是猜。是感受。你的画和你的人,很符合。”
迷城来了点兴趣,“符合什么?”
“矛盾。”
南蓁说:“你的作品杀气很重,主题也隐晦,但往往是爱与和平。前卫的墨镜和复古礼帽其实不太相称,白色更是和金属没关系,但你把它们都穿在身上。你想掩饰什么?不安全感?”
她声音清柔的像风,一字字却刺入毛孔深处。
被看穿的感觉让迷城脸色阴下来,“你是策展人还是心理医生?分析我?”
“没有。”南蓁神情依旧是淡淡的,没有因为他的不爽而表现出任何紧张或局促,好像并不在乎他会不会因为这个不跟她合作。
她越是淡定,迷城倒越好奇她究竟想做什么。
南蓁也说不清她想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想到一个人,话就多了。
迷城跟陈厌很像。尤其是眉目。
但她能轻易从迷城的作品和穿着分辨他的内心,陈厌呢,他似乎没有表达自己的出口。
他在想什么?
好像没人问过。
不知道他现在吃了没有。
气氛突然沉默下来。
迷城看着南蓁在面前出神,声音更不爽,“你挺不专业的。明明在跟我谈话,却在想别的男人。”
南蓁一顿。
已经不惊讶他是怎么看出来她的想法,只是单纯地被打断了思绪。
正是午餐的时间,餐厅里许多服务生来回穿梭。
鬼使神差地把视线投向门口。
女侍者带着陈厌走进来。
一瞬间,整个餐厅似乎都亮了两度。
黑色衬衫和西裤,领口扣子松开几颗,随性和不羁就在一线之间。同色乌金皮带束着他的腰身,窄而利落。昨晚霸道地一顶,差点将她撞碎。
南蓁嘴唇诧异地发干,他怎么会来。
不远处的人眼皮掀了掀,黑沉沉的视线在餐厅里梭巡,很快锁定方位,抬脚过来。
迷城跟南蓁见面不到二十分钟,她沉静的形象深入人心。但有句话怎么说的,平淡的东西最深刻。这话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
某个刹那,她鸽子般柔和的眼眸开始闪烁,细微的激荡,不仔细看无法察觉。仿佛能听见她的心跳蓦地加速。她的淡雅和清冷都被罩上了朦胧的波纹,飘飘荡荡,似欲非欲。是什么呢?
眨眼间,陈厌到了旁边。
他自然而然地拉开南蓁身边的椅子,施施然坐下,身子歪向她,右臂挂在椅背,左手偏过来搭在腕间,桌下的空间不够他舒展,两条交叠的长腿侧出桌面。
他坐姿绝不算端正,但就是透着娇贵。
南蓁半幅身子都侧向他,“你?”
她就问了一个字。
陈厌懒懒地回,“饿了。”
不是让他在楼上点吃的?
她压低声音警告他,“我在工作。”
“我不打扰你。”他说。
这不是打不打扰的问题!
……算了,他来都来了,还能把他再赶走吗?他肯定不干。
南蓁无奈地撑住额角,太阳穴里有点跳痛。
余光里,对面的迷城一脸若有所思的高深表情望着他们,她顿觉头疼得更厉害了。
“这是我……一个朋友。不介意他跟我们一块吃个饭吧?”
迷城抄起手,吊儿郎当地翘了翘椅子角,“随便。”
他刚来不久,桌子上除了杯咖啡什么都没有。
南蓁这才意识到他来这儿不吃饭,难道是专门在等她的?
可是迷城不认识她,纪向隅也不认识迷城,是经纪人告诉他的吗?
没继续想更多,南蓁抬手示意服务生过来点菜。
两个男人都不看菜单,一副等吃的少爷样。
迷城就算了,陈厌也这样。
这几年都养了他些什么毛病?以前家里那个穿可爱围裙的厨夫到哪去了?
问了下迷城有没有什么忌口,南蓁一句话都没跟陈厌说,随便点了几个菜,合上菜单,她又加了杯热美式。
陈厌显然知道这杯热美式是给谁点的,“我不要喝热的。”
南蓁头也不回,“就这些,谢谢。”
服务生确定一遍:“那热美式……?”
“要。”
“不要。”
南蓁回眸一瞥,“确定不喝?”
陈厌望着她,忽明忽暗的眸光辨不出喜怒,默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皱眉,“喝。”
服务生看他长得这么俊,不由心疼他:“其实我们美式可以做冰的。”
南蓁婉拒,“他胃不好,要热的。热美式。双倍浓缩。谢谢。”
她一连强调两遍。
再没人反驳。
服务生走了。
迷城突然犯病,趴在桌子上大笑,“恶人自有恶人磨!爽啊!!”
“……”
“……”
窗外日头热烈,玻璃窗上都冒着热气。
周围人被他笑声吸引,纷纷望过来。
陈厌不耐地坐直身体,姿态再没一开始的闲适,“闭上嘴。”抓起桌上的餐巾掷过去,命中迷城的脸。
迷城干脆把餐巾在脸上铺开,仰着头继续笑个不停。
“……”
南蓁后知后觉:“你们认识?”
没人回答她。
她转向陈厌。
他靠窗坐着,外头的阳光热得能把人烤化。他冷白的俊脸在这种光线依旧好看的要命。像幼细的白瓷,无暇而通透。倔强的神情有属于男人的硬朗,黑瞳里的坚冰却一点点融化成示好的软。
“他姓单。”
南蓁:“单?”
过了这么久,她记忆里的一些东西已经模糊了。但刚才点菜的时候,她记得他的口味。以及,他不爱喝热饮。尤其是苦涩的热咖啡。
虽然是为了惩罚,但他心里畅快的想跟她兜圈绕弯都不行了。
“他是单芳丽的侄子。”
单芳丽。
这个名字离她过于久远,她需要一点时间来回忆。
随着记忆之门被打开,过去种种卷土重来。
南蓁蹙眉。
她犹记得单芳丽和陈朝清之间的水火不容,也记得她似乎是想笼络陈厌。那时临近出国,她时间仓促,只够确定单芳丽对陈厌没有恶意,她才放心。
但陈厌不是回了陈家吗?单芳丽后来应该视他为眼中钉才对,他怎么会跟单家人有什么交集?
这事说来话长。
迷城摘下脸上的餐巾,那双深邃到违和的眼睛并不是纯正的黑色,但那里的阴郁却与陈厌如出一辙。
“你认识我姑妈?”
南蓁摇摇头,“不认识。只是听过她的名字。”
“哦。”这个答案显然没什么意思,迷城又把餐巾盖在脸上,仰头吊在椅背,抄着手扮演尸体。
他的态度不同寻常,南蓁猜到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曲折,但她没有着急问。
服务生开始上菜。
陈厌跟迷城很久没见,上次见还是两年前,他出国前夜。
秘夜的包间,糜乱的味道在光线里漂浮,酒精是麻醉人的利器。喝死之前,迷城勾着陈厌的脖子,祝他前途无量,顺便孤独终老。他们这种人没有归宿,人世漂流才是真理。
陈厌拿下他的手,人扔到一边,水蓝色的妖异灯光流入他的瞳孔,差一线就要醉倒的人,晦暗的眼里头一次出现离奇的温柔。
他拿着麦克风,告诉全世界,她会回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