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蓁掰着手指头计划她要先在这儿待满一刻钟,然后用五分钟走回包间,再坐十分钟,不不,还是在这儿待二十分钟,八分钟走回包间,再用两分钟跟他们说拜拜。
她计算得很好,但完全忽略了夜店这种意外频发的地方是不会允许她的计划生效的。
南蓁前脚收起手机坐在马桶盖上,后脚就听见隔间外传来吵嚷的声音。
两个女人的互相谩骂间混合着男人低俗的玩笑声逐渐进了女卫,他们赶走了洗手台前的人,越吵越凶,很快又有两个男人的声音参与进来。
南蓁皱眉,没搞错的话,这应该是女卫,怎么进来这么多男的?
她本指望离开的那些女孩子们会叫人来处理,可惯常出没在这里的人都明白什么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等了好久都没等来人劝架,而且她悲催地发现,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被困在隔间里。
这下她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门外很快就打起来了,南蓁小心翼翼地推门观察,镜子面前三个男的已经打成了一团,那两个女人也在互撕头发。
她万万想不到自己只是出来躲个清静,竟然能看见一场激烈的近身搏击。除了电视和电影,她还从没如此近距离地见过这种程度的互殴。
眼见有个光头男被打飞到洗手台,一口血喷在镜子上,南蓁吓得赶紧退回去把门锁好,哆嗦着就要拿手机报警。
她强迫自己镇定,手机却怎么都解不开锁,紧急拨号就在眼前,但就是点不上去。
可恶!
就在打斗进行到白热化阶段时,终于有人来了。
南蓁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耳边的动静突然就停下了。
她心头一跳,接着趴到门边,最大限度地贴近门板,屏气凝神,仔细分辨着当前的状况。
应该是有人进来了,而且是个男人,皮鞋踏在瓷砖地上的声响清脆又沉稳。
他在每个隔间前都微微停顿了一下,很快就来到了南蓁的门前。
她吓得从门边弹开,缩在角落里祈祷来的千万别是那几个人的同伙——与此同时,门板被人敲了三下。
叩、叩、叩
“南蓁?”
熟悉的男声带着些许试探和微凉,传进南蓁耳朵里却有如仙乐,她顿时感觉得救了!
迅速上前解锁开门。
门外是来找她的陈厌。
看见门后女人惊慌失措的狼狈模样,他黑沉沉的眸子有些微凝滞,继而蹙眉,“吓到了?”
南蓁没想到是他,她出来时见他还被包间里的一堆人缠着。
前一秒她还以为今晚就要在这儿待到天荒地老了,后一秒就看见他好像天神下凡一样出现在面前。
莫名就有点感动。
“没,没事。”她回过神,摇了摇头,眼里还未平息的慌乱却出卖了她。
厕所的隔间很小,狭窄到近乎逼仄。
陈厌黑眸微微缩紧,声音不自觉软了下来,“来。”
他伸出手,左手掌心里狰狞的疤痕从眼下一闪而过。
南蓁僵硬一瞬。
陈厌已经勾着她的肩膀将她揽到身前。
她低着头,像一只受惊的小鸟,不安依偎,头顶微凉的发丝搔着他的喉结。
一股奇异的干痒穿透皮肤刺进喉管。
陈厌落在她肩上的手只停顿了半秒便将她整个人都扣进了怀里。
堵在卫生间门口的那五个人好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你撕我、我揪你的凝滞状态看着陈厌和南蓁从面前经过。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南蓁抬起头,视线越过陈厌的肩膀看见镜子上残留的血迹,浓稠的殷红刺激着感官,她很没出息地抖了一下,而后迅速低下眼去。
陈厌了然地将她抱得更紧。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缝隙。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微凉的莲花香气冲淡了烟草的苦涩,像冬天炉火熄灭后升起的那一缕烟。
冷空气再度来袭,壁炉边是唯一有余温的地方。
南蓁不自觉地将额头抵在了他肩下,透过他衬衣褶皱的缝隙,她看见卫生间门口的地面有几个烟头,其中一个的烟蒂还在冒烟。
她轻轻闭上眼。
当班经理和几个保安这时姗姗来迟。
“老板。”
经理一见陈厌在这儿,怀里还带着个女人,顿觉大事不妙。
“老板,我一接到消息就上来了,今天店里人多所以……”经理说着说着就没了底气,“无论如何都是我的失职,若这位女士需要任何赔偿……”
“不用了。”
经理诧异抬头,陈厌声音虽然冰冷,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地不悦或怒意,反而...十分平静。
南蓁的情绪还未缓解,未免他人看见她的狼狈,陈厌抬起另只手将她发丝凌乱的侧脸挡了个彻底。
与他体贴温柔的动作不同,他吩咐人时的语气冷得像块冰,“里面,处理干净。”
经理神情一凛,“明白。”
-
陈厌没有带南蓁回包间。
四楼有他的办公室。
远离了楼下的混乱,南蓁在安静的环境里很快恢复了镇定。
陈厌叫了杯热牛奶送上来,她捧在手里没喝,玻璃杯透出的温度让她觉得踏实。
将她安顿好后陈厌就出去打电话了,屋子里只有她一个。
环顾四周,南蓁发现这是个类似酒店套房的地方,兼具办公和休息功能。不远处的窗边有书桌和书柜,双人沙发旁边是个大的可移动电视,电视机后面被一层灰色的绒布遮挡,布帘被拉开了三分之一,里头没有开灯,但南蓁猜应该是个房间,因为她看见了床头柜和黑色的铁架床尾。
这里的整体布置和装潢都透着股冷冰冰的窒息感,不太像有人住的样子,更像是样板间——家具家电一应俱全,就是没有人气儿。
唯一让她感到温柔的,是身下的布艺沙发。
亚麻的料子,不够顺滑,但安全感十足。
南蓁不自觉抚过上面的纹路和质感。
陈厌这时推门进来,手里还有条热毛巾。
见南蓁正摸着沙发套出神,他眉梢微微挑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关门进屋。
“楼下我都打过招呼了,那些人以后不会再出现在店里。经理怕被开除,自掏腰包给你送了个超V,不过有方力何在,你以后来请客应酬都可以记他账上。”他将热毛巾放在茶几上,南蓁眸子抬起来看了他一眼。
“那你呢。”
“我怎么。”陈厌仿佛没察觉她的视线,绕到书桌后坐下,像是刻意和她保持距离。
南蓁装作对他的意图一无所知,自然拿起热毛巾,擦了擦手,“事都是别人做的,人情也是别人给的。你呢,你准备给我些什么?”
书桌离她不算近,桌面的台灯被调至了最低档,昏昏柔柔的光线后面,陈厌仰头靠在椅背,半张脸被阴影吞没,只有下颌线是清晰而锋利的,“我说过,但你拒绝了。”
“你说过什么?六千万?”南蓁摇摇头,“除了钱呢。你就没点别的想对我说?”
透过台灯,沙发上的女人一头黑发如瀑如缎,浅米色的丝质衬衣隐隐泛出温柔的淡色珠光,模模糊糊在空中晕出一圈圈涟漪,有隐约腥甜的温热奶味从她身边飘散。她微微倾身放下杯子,纤细的腰肢浅浅折叠,他半只手臂便能将她轻松地捞进怀里。
胸腔里有什么一阵紧过一阵,昏暗中,陈厌的呼吸比夜还深沉,“你想说什么。”
南蓁淡妆的脸轻轻侧过来,如梦般望向他,“是你想说什么。”
对面人沉默半晌,她叹了口气,无奈的口吻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地宠,“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我们每次见面都不那么愉快?有几次,我想和你好好谈一谈。就像昨天,我只是想知道你身体恢复的怎么样,可是你对我……我知道我们中间有些误会,可是已经过去六年了,难道我连问一句你好不好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她声音轻柔,无奈和忧愁都被她用平静的方式叙述。
可陈厌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份平静。
他眼色微沉,“你想听什么?听我说这六年我过得很好,衣食无忧,功成名就,虽然你当年是狠心了点,但起码我没有因此变得比之前更潦倒?”
他的攻击性太强,南蓁微顿,“如果是真的,不是很好么?”
“好在哪?”他打量她的眼神分外幽淡,甚至有些玩味,“好在你知道这些后就能心安理得,继续过你的潇洒人生?左一个弟弟,右一个男友。林莫?呵,你还真是念旧。”
他的冷笑嘲讽十足。
南蓁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我没这样说过。”
“你是没有,可我就是不想让你过得太好。”
他说过的,他要让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能忘记他。
爱也好恨也罢,愧疚或者怀念,只要是能让她随时想起他的,任何情绪都好。
最好的,还是噩梦。
他太知道梦里的绝望和醒来后的虚无有多刻骨。
缠绵又残忍。
空气安静下来。
凉意一点点侵蚀,南蓁手里的热毛巾已经不再温暖。
直到陈厌说出这句就是不想让她好过,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丝毫气愤或激动。
仿佛是早有预料的。
他没有忘记她。
从来没有。
一直笃定的事情得到了印证,她有种微妙的满足感。
“是这样么。”她淡声说。
南蓁温柔的声音里带着点全能预知视角般的宽容和平静,那种好似不在意一切的平和又来了。
陈厌开始烦躁,“我真的很讨厌你现在的表情,就好像你还把我捏在手里,我还是你的所有物。可六年前你已经放手了不是吗?”
南蓁没有说话。
她从来没把他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在她心里,他永远是独立而特别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