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捏住手臂内侧的肉,借着疼痛平静道,“找我做什么。”
“当然是解决你的燃眉之急。”
他换了个姿势,上身微微倾向她,“我说过,会给你回礼。”
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南蓁眸光微动,“你真的愿意投资美术馆?”
“你商业计划书上的数字是三百万,”陈厌轻轻敲了敲桌子,“我给你三千万。”
南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千?”
“不止这些。”他慵懒的语气近乎狂妄,“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还会给你更多。”
“什么条件?”
“陪我六个月。”
陈厌唇边噙着胜券在握的微笑,仿佛这是一场游戏,而他是制定规则的人,“六个月后,我会再给你三千万。”
落地窗外艳阳高照,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南蓁莫名觉得遍体生寒。
他黑沉沉的眼睛里藏着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那里极度严寒,连阳光都能冻结。
他轻轻扯开唇角,极尽嘲讽的意味几乎凝成实质,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六个月,六千万。
“南蓁,你不亏。”
可能是气过头了吧,南蓁听完这些话竟然异常冷静。
对面的陈厌实在和黑色很配,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她也依然这样觉得。
他瞳孔是极深的黑色,头发也是,偏偏皮肤有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从前他还小,黑色在他身上多少有些故作深沉的嫌疑,但现在不一样,只有黑色才能完美衬托出他身上的阴郁与冷戾。
她曾一度眷恋过他温暖的表象,直至她触碰到他黑暗的内里。
他冷得让她心碎。
南蓁忽然有些怅然,“陈厌。”
“如何?”
她轻声说,“你知道我六年前为什么会出国吗?”
陈厌原本松弛的肩膀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变得紧绷,他语调陡然转冷,“没记错的话,当初是我让你走的。”
他咬字很重,南蓁却轻轻一笑,“是吗。”
“那现在呢?”她淡淡看着他,“你的表现让我误会,你在挽回。”
“陈厌,你是在用这种方式挽回吗?对一个曾经抛下你的人。你好像说过,你再也不想看到我。”
陈厌脸色骤变。
霎那间,周遭的空气、光线、声音,所有感官都被压缩、封闭在他那双燃烧着阴郁之火的眸子里。
南蓁心底传来阵阵隐痛,面上却依旧淡然。
服务员这时送来打包好的餐盒,她顺势起身,经过陈厌身边时,手腕忽然被他攥住。
她停下来。
不知道是在问谁,陈厌极速下沉的声音冷得像冰。“后悔吗。”
眼角余光里,他没有抬头,侧脸陷落在一片模糊的阴暗里。腕间的五指僵硬,捏得南蓁手腕生疼。
他用的是左手。
手背无名指节那道肉色的伤疤突兀横呈。
那曾经令她痛心的伤口,如今依然狰狞。
南蓁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没有低下头去看他一眼。
她冷漠的声音里带着几不可察的哀伤,“或许你是用想侮辱我,来报复我当年做过的事。但如果是以这样的方式,我想你应该不会成功。”
话落,她轻而易举地抽回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厅。
正午的室外热浪滚滚,南蓁快步走出树荫,小跑着进入暴露的日光下,街面刺眼的光线似乎要将她清丽的背影烤化,她越走越远,直到变成视线里一个模糊的光点,最后消失在了对面那座白色的圆形建筑里。
窗边的座位上,陈厌用力盯着掌心里清晰的纹路,晦涩的眼中明暗交杂,仿佛要她残留的触感捏碎,他逐渐紧握成拳。
-
南蓁从中午回来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修复室里。
思卉去找她的时候,她正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刚送进馆来的那批油画的完好程度。
今早出门时她说上午要去见一个投资人的,刚才回来不仅给他们带了好吃的,还说晚上下班要请大家聚餐,思卉本以为是事情谈成了,但这会儿见她趴在操作台上戴着手套和护目镜认真工作的样子,她才知道,今儿多半是又失败了。
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思卉在门外套上防尘衣,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我来帮你。”
南蓁工作投入,都没发觉有人进来,抬眼看见思卉,她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我这儿检查的差不多了,有两幅需要重新上蜡,颜料也有点花了,你要是没事的话就准备一下,咱们今天估计得加班了。”
思卉对加班没意见,“可你刚才不是跟大家说要去聚餐吗?”
南蓁脸上有些茫然,过了会儿才想起来,“对哦,我都忘了。”
“蓁姐...”思卉有些忧心地看着她,她总觉得南蓁从横店回来后就不太对劲。
趴了两个多小时,南蓁脖子有点酸了,她直起腰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没太注意思卉眼神里的担忧,“那要不我把卡给你,你替我请大家去吧。”
“这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南蓁说,“就这么定了。今儿早点下班,我不在的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你务必带大家好好放松一下。”
她向来说一不二,思卉劝不动她,“那好吧。”说完见她又要弯腰继续干活,思卉嚅了嚅唇,小声问:“姐,今天跟投资人见面......”
“人没来。”南蓁直接说。
“啊?你连人都没见到啊。”
“嗯。”
“那咱们怎么办啊,美术馆不会真的要关门了吧?我还没准备好重新去找工作呢......蓁姐,对不起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思卉赶紧闭了嘴。
“没关系。”南蓁笑笑,并没在意。
思卉去年才刚毕业,找工作时无非是看待遇和环境。美术馆里不说工资多高,起码艺术氛围浓厚,说出去也挺体面,更关键是这里的员工多半是年轻人,彼此之间相处融洽,相比真正的职场来说要单纯得多,加上又有个这么好的领导,她实在舍不得离开。
但同时她也知道,美术馆气数将尽,非人力可改。南蓁已经尽力了。
一想到也许不久之后就要分道扬镳,思卉鼻子都酸了,“蓁姐,不管将来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姐。”
南蓁见她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傻瓜,别说傻话。又不是生离死别,还不到这一步呢。”
“可是咱们已经被拒三次了。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这半年来的努力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要是真有什么别的办法,你今天就不用被人放鸽子了。”思卉是真心疼南蓁,她好好一个艺术家,现在不仅要自学金融,写出的商业计划书连专业人士都赞不绝口,还得放下清高的架子四处求人拉投资,她一个外人看着都觉得委屈。
南蓁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且不说这是我该做的,多学点东西也没坏处。更何况,只是见几个投资人而已,哪里就到委屈这么严重的地步了。”
她以前刚工作的时候,对创文的那些甲方点头哈腰都是常事。
现在怎么样都比那时候好太多了。
她表现的越坚强、越洒脱,思卉越觉得难受,“姐,算了吧,也许这就是我们和美术馆的命运。”
“命运?”南蓁口中喃喃这个词。
她曾一度相信命运,也明白想要改变命运也许是很难的事。可有时候命运并不只有一个走向。
不试一试的话,她怎么能甘心呢。
夏季才过去一半,修复室里有遮光帘,常年不见太阳,思卉常抱怨这里太过阴凉。
但南蓁从来不以为意。
将护目镜推高到额前,没了阻隔,她笑意温柔,眼里的光亮坚定无比,让思卉都为之一振。
南蓁浅浅勾唇:“别想这么多了,就算命中注定我拉不到投资,那大不了我买下美术馆就好了。”
-
机场高架。
一辆黑色高级商务车像一道黑色的闪电,飞驰在剧烈的日光之下。
车上开着空调,淡淡莲花清幽的气味混合着一丝烟草的苦涩,空气冷得像冰。
“老板,这是你要的月底参会人员的名单。”
后排男人淡漠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来,修长的五指轻挑着纸张,快速阅览的目光停在第二张表格的中后段。
纪念美术馆之夜。
拿出手机在短视频平台上找到这个账号,快速翻阅。
一条标题为“春潮夜宴”的视频吸引了他。
视频里配乐宁静,画面中只有女人一双素白的手出镜。柔弱无骨的纤手拿着画笔和工具刷,小心而温柔地为一幅夜宴图扫去灰尘,将浑浊的线条逐渐勾勒出清晰。视频最后,经过她的修复,夜宴图如获新生。
评论区第一条评论是:“南蓁老师手比画美!”
纪念美术馆之夜回复:“本助理点头称是[吐舌]”
黑眸收紧,点在屏幕上的食指无意识用力下压。
指缘渐渐透出苍白。
陈厌屏住呼吸,画面重新播放。
女人执笔的姿势一如往昔。
窗外街景倒退,余光中的世界幻化作旖旎的春池,似乎能感受到她柔白五指的微凉,曾经她亦是如此熨帖着他的滚烫。
车窗降下,高架上呼啸而过的潮热夏风猛烈地扑进鼻息。
窒息感骤然散去。
阳光钻进车窗,男人鬓边细密的汗意熠熠发亮。
副驾驶的柯周维听见后排手机里重复播放着同一首曲子,抬眼看向后视镜。
男人低垂着眼帘,不带一丝波动的面孔冰冷而淡漠,不近人情的疏离寡淡似乎刻进了他的基因里。
但柯周维却敏锐地从他此时的神情里觉察到了一丝不同往日的微妙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