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蓁心头直颤,却还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淡定,“好久不见。”
他刚才说什么?
借个火?
她有些僵硬地抬起手,细白的手腕轻轻伸过去。
还带着她体温的银质打火机落进掌心。
陈厌用拇指摩挲一下,咵嚓一声,火光溅起。
他眯着眼吐出一口白雾,瞥见火机底端刻着一排花体拉丁文。
Ars longa, vita brevis
“是什么意思?”
南蓁在出神,身边人突然出声,她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艺海无涯,人生苦短。”她说。
这火机是前年纪向隅送她的。她那会儿忙着做毕设,成天不吃不喝不睡觉,他怕她把自己累死了,所以刻了这句,提醒她玩命要适度。
只是一个毕业礼物而已。
没什么特别。
陈厌似乎对这火机很感兴趣,他将火机举高,对着月色端详,只留下侧脸给她,“送我了。”
夜风从他的方向吹向她,带来幽微的莲花香气,空气里温温的热度让南蓁有瞬间恍惚,她望着陈厌的后脑,仿佛看见当年那个躲在厕所里抽烟的小孩在向她讨要赏赐。
可他已经不是她的小孩了。
喉间干涩发紧,南蓁眸光轻动,“你喜欢,就拿去吧。”
天台不高,离地不过三层楼的距离。
对面商铺的霓虹招牌映在她素白的脸上,莫名有了几分哀伤的凄婉。
陈厌回眸,没有错过她眼帘低垂的瞬间。
眼底有幽暗的光亮一闪而过。
“回来多久了。”他问。
南蓁上来太久了,风吹得她有点冷,她缩了一下肩膀,无形中拉开了与他的距离,“八个月。”
陈厌咬着烟,南蓁听不清他说话,“怎么没来找我。”
他语气很淡,几乎没有起伏。
南蓁一时分不清他问这句话的意图,她下意识反问:“你希望我找你么?”
陈厌没说话。
上来的太久,风吹得她有点麻木。
南蓁缩了一下肩膀,无形中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气氛在沉默中一点点冷却。
半晌,他才开口。
“希望有用的话,你现在怎么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陈厌淡漠到极致的嗓音,凉薄得不可思议。
南蓁心头蓦地一坠。
抬眼望向他冷如霜雪的侧脸。
曾经如山泉般清冽的少年,已然凝结成冰。
没有低微的依恋,甚至连一点柔软和温驯都看不见。
他指尖掸了掸,烟灰便扑簌簌飘落,然后被风吹远。
轻易非常。
诡异的呵笑从他喉间滚出,陈厌垂眸,看见她眼中显而易见的紧张,他轻轻侧身,抬起手,指间未熄的火光在她眼角燃烧,“害怕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即将碰到她的时候,他停住了。
尽管如此,南蓁仍能感觉到烟头滚烫的温度随时可能在她太阳穴烧出一个洞来。
眉间不由蹙起,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你故意的?”
什么所谓的资方请吃饭,不过是他设下的圈套。
刚才在门口,他口中的那个“她”,大约就是指她南蓁。
陈厌早就知道她回来了,兜了这么大个圈子,无非是想让她看看他如今的成就与地位。
她看见了。
然后呢?
刚才那些问话是在试探她对他是否诚实?
南蓁不明白,“陈厌,你想做什么?”
‘陈厌,你没事吧?’
‘陈厌,痛吗?’
‘陈厌,怎么还不回家?’
‘陈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
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听过有人这样叫他的名字。
没有畏惧的惊恐,不带谄媚的讨好,更不是诅咒的怨恨。
南蓁的声音一如往昔般清柔,哪怕此刻的口吻是质问和指责,但,只有她会这样叫他。
就好像,陈厌。
对她来说,
只是,陈厌。
一阵强风,呼啸着从两人身旁袭来。
天台边缘的南蓁身形摇晃了一下。
等她站定,再抬眼,却见陈厌黑眸中不知何时弥漫出滔天的浓雾。雾里似有火光,逐渐烧得越发猛烈的势头让她心惊得一怔。
她拧紧眉头。
然而不等她看得更清楚些,那隐约失控的苗头却在陈厌别开眼的一瞬消失殆尽。
一支烟燃尽。
他跃下高台,背对着她的背影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南蓁心尖倏地一缩。
她莫名有股想要追过去的冲动,但很快,陈厌又恢复了冷漠的声线浇灭了这念头。
“你的礼物,我收下了。”
他收紧的下颌微微侧向她,“下次,我会回礼。”
说完,不等南蓁再说些什么,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台。
空旷的夜空中,一颗流星急速坠落。
地面被繁华的烟火淹没,无人抬头看一眼那短暂燃烧的星星。
回到车里的陈厌赶走了司机,锁上车门。
封闭的车厢里,几乎没有空气的流通。
烦躁地解开衣领。
搁置在膝上的手悄无声息地握紧,掌心里汗津津的粘滞感是瘾发的前兆。
他长长吁气,仍旧无法阻止。
很快,心跳开始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随之而来的是身体里仿佛有无数蚁虫出没,同时啃噬着他每一根神经。
陈厌眉头紧蹙,粗暴地扯开衣襟,豆大的汗珠眨眼间布满额角。
车内没有旁人,他大力扼住喉管深处无法抑制的奇痒,肉色的伤疤在他掌心里痛苦挣扎。
他扑到前座打开空调,深深呼吸,待冷气充分地灌进肺腑,终于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他开始在记忆里搜寻,搜寻能让他平复下来的记忆。
很快找到了。
救护车。
监护仪。
斑驳掉漆的车顶,头顶冰凉的液体流进身体。
一滴温热,顺着面颊滑落。
有人在身边握着他的手哭着说:‘陈厌你松松手,别这样,这样疼。’
心脏猛地一颤。
干涩的眼珠缓慢转动,他想看看她的脸,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
轰——
耳边突然一阵嘈杂的嗡鸣,热浪瞬间卷走了所有回忆,女人哭泣的脸在眼前如烟渐渐熄灭。
一股巨大的恐慌感汹涌而来,陈厌蓦地跃向她消失的方向——
南蓁!
空间骤然扭转,时光极速飞驰。
灵魂从天外飞回身体,窒息感沉重地将陈厌拖回地面。
——柯周维找了一圈没找到陈厌去了哪,一开车门,后排脸色苍白的男人仿佛畏光的吸血鬼,身后闪烁的光亮哪怕并不来自太阳都将他刺痛得一颤。
“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