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被蚊子咬的。
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南蓁倏尔自嘲一笑。
梦里她与人颠鸾倒凤,醒来还真就一副被蹂躏后的样子。
这算不算梦境照进现实?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
念念不忘。
都过去这么些年了,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每每在梦境中重现,都好像昨天才刚刚发生一样新鲜、真实,她甚至还记得抓住他头发时掌心里的触感。
墨黑的发,再强硬也总会对她服软。细细密密,刺得她十指发麻……
下腹热流涌现,绞痛将她拉回现实。
南蓁失神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双手,慢慢紧握成拳,片刻,她打开水龙头捧了把凉水浇到镜子上,水幕瞬间覆盖住那张憔悴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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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剧组开工很早。
南蓁打着哈欠到了现场,助理思卉已经到了。
“蓁姐你来了。”思卉见到她,立马将三明治连同一杯冰美式塞到她手里。
“谢谢。”超大杯冰美式,南蓁的开工必备良药。尽管生理期叫嚣着抗拒这种冰冷靠近,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大口饮下。
强烈刺激的冰冻感仿佛以毒攻毒般暂时压制住了下腹部的不适,南蓁顿时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南蓁问:“今天拍啥?”
思卉递上剧本:“今天是外景,差不多都置好了。要不要去看看?”
“好。”
《千年之恋》是目前S平台超制作的一部仙侠剧,投资成本超过十个亿,不仅男女主是一线顶流花生,连制作团队都是都是超一流的水平。
不说别的,单说他们能请得动肖成海来担纲美术指导就足可见其下了不少功夫。
肖成海退隐前曾是圈内赫赫有名的道具大师,早年都是制作大荧幕作品,其中一部《树之海》更是入围了当年的奥斯卡最佳艺术指导。
外界都在传这次《千年之恋》能请得动他出山,肯定是给了天价。
只有南蓁知道,什么劳什子的美术指导,其实老头子从接了活就开始歪在家装病,活都是南蓁他们在干。
而且还不能问,问就是年纪大了;不知道还有几天活头了;手脚都动不了了。
南蓁:动不了就别接活啊!
老头子笑眯眯坑她:这不还有你呢嘛我的爱徒,帮帮忙,制作费分你一半哦。
南蓁:……
一想到这事儿南蓁就忍不住叹气。
她在国外待了六年,八个月前回国,在纪向隅的引荐下接了Z市纪念美术馆任副馆长一职。本以为是个美差,结果入职后才发现,因馆长经营不善,美术馆正面临即将倒闭的窘况。
虽然任职时间不长,但南蓁着实很喜欢那儿的地理位置和馆内氛围,舍不得看它关张。
重点是,她刚一回来美术馆就要关门,多少沾点倒霉。
这半年来,为了维持馆内正常运营,她身兼数职:接私稿、做展策,闲暇时还会运营视频账号为美术馆引流,虽然已经许多年都不跟组了,但为了制作费,她如今也不得不在剧组卖力干活。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为了钱,倒也没什么是不能做的。
唉。
身为剧组美术的负责人,南蓁一般都会在拍戏现场盯着。尤其今天外景有打戏,本着对艺人负责的态度,她得先亲自走一遍,确认各个环节衔接到位才会叫演员过来。
不过由于昨晚没有睡好,她今天明显有点萎靡。
思卉看出她状态不对,在一旁小声问她:“蓁姐,你没事吧?”
户外阳光太烈,南蓁原本苍白的脸色被晒得有些潮红,看起来倒显得健康许多。浅褐色的眼珠清澈透亮,眸光却有些虚弱。她抹了把额边的冷汗,咬牙说没事,“今儿下午是不是没戏了?”
思卉翻了翻通告本,“好像是。沈之遥的经纪人说他们在外地有个广告要拍,今天下午特地请了假,施嘉子好像也有其他通告。”
男女主都不在,休假无疑了。
南蓁庆幸地点了点头,“那好那好。正好我下午要回房间补个觉,晚上吃饭就别叫我了。”顿了顿,强调:“天塌下来都不要叫我。”
思卉啊了一声,为难道:“可是今晚投资方请大家吃饭,导演点名要你也去的,蓁姐你忘啦?”
“……”她真忘了。
忘得一干二净。
资方请客这种事挺常见的,只是南蓁一向不喜欢这些应酬,往常能推的都推了,推不掉的也都是纪向隅替她挡着,可惜他这回没跟来,帮不了她。
原打算找个理由在房间躲懒,谁知肖成海像是在她身上按了监控似的,一通电话过来,勒令她晚上一定要去。
资方的老总跟他很熟,想当初也是人家亲自上门去请,老头子才肯接下这活。
没办法,南蓁只能爬起来换衣服。
临走前见镜子里的人脸色过于苍白,想了想还是在唇上抹了点颜色。
她庆幸自己抹上了这点颜色。
影视城周围没什么好去处,资方派了车将一行人接到H市。
下了车,头顶蓝白色的巨大招牌将门头下这一块地方照得亮如白昼。
南蓁心道这资方挺会玩,不吃饭竟然直接把人拉来了夜店?
导演被几个人簇拥着,她让思卉先跟着他们进去,一会儿再把房间号发给她。
她自己则在路边寻了个树荫下的僻静角落,忍着下腹部的不适,点了根烟。
她到底还是学会抽烟了。
初到异国他乡的那段时间,生活和学业曾一度让南蓁想要放弃,时差上头的深夜,除了尼古丁,再没什么熟悉的东西能陪着她了。
说到底,国外的日子没有想象中好过。
南蓁是古典美人的长相,眉目淡如工笔画,雅致悠远,像蒙了层淡薄的山水,温柔之余却也叫人觉得难以靠近。今晚要出来见人,她随手捡了件棉麻的长裙,外罩一件新中式的薄纱披挂。
是她一惯偏爱的舒适风格。
夜风一吹,灰金色的纱衣轻盈如蝉翼,在月色下泛出淡淡绚彩的光华。
远远看去,跟仙女似的。
但——
偏偏仙女下了凡,正躲在树下抽烟。
画面看上去莫名带着点叛逆的违和感。
旁边有人看了她很久,蠢蠢欲动地想过来搭讪。
南蓁浑然不觉有人靠近,专心地抽着烟,树下昏暗,将她拿烟的手染得只剩模糊轮廓,依稀能看出指尖秀丽,柔弱无骨。
这样一双手,拿什么都是种享受。
“美女...”被美色冲昏头的男人刚开口,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缓缓在两人面前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有人下来。
以为来的是她同伴,搭讪未果的人识趣地调了头。
仿佛是为了报复早上那杯冰美式,下腹的疼痛远超早晨起床时的数倍。
南蓁指望尼古丁能帮她压过这阵难受,却不料薄荷的清凉让这痛感愈演愈烈了。
她压着肚子蹲在树下,努力做着深呼吸。
余光里,有两个人一前一后从身边经过,似乎是没发现这还有个人,他们并未停留。
“老板,路导他们都已经到了。”
身后有人说话。
“嗯。”
极度沉冷的男声,口吻平淡,语调几乎是一条直线,哪怕只有一个字,也冷得叫人受不了。
南蓁这会儿经不住任何一丁点冷意,皱眉回头望去,门头上巨大的招牌晃得她眯了眯眼。
模糊中,她看见男人背部的剪影,轻微嘶吸声短暂停顿,好像是在抽烟。
他离她只有不到十步,微微侧着脸,紧致的下颌与挺阔的鼻梁被头顶刺眼的光勾勒出冷漠的白芒。
他拿烟的方式很特别,食指和拇指捏住烟身,其余三指握成拳头。宽阔的肩膀随呼吸缓缓抬高,后又慢慢放下。唇边逸出的淡色薄雾很快朦胧了他的脸庞。
夜风吹拂,白雾散开。
同苦涩的烟草一道在空气中飘开的,还有一股极其细微的莲花的气味。
南蓁猛地一怔。
“她呢。”男人全然未曾注意背后还有人在,含着烟的嗓子带了一点焦哑,是冰块在冒烟的感觉。
助理答:“来了,我和路导确认过。”
“嗯。”
指间的半支烟很快抽完,男人随意用脚尖碾灭,烟头顺着地势滚落,他抬脚进入店门。
南蓁怔怔看着脚边烟头上轻微的齿痕,一时间忘了动作。
是...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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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房里人多,导演、副导、制片人,还有演员和演员助理,豪包内起码塞了三十个人。
一身黑衣的男人坐在长沙发正中间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是想巴结他的执行导演和不知名女演员,他们脸上的谄媚,衬得他面无表情的脸格外高深莫测,冷如寒霜。
利落的短发,淡漠而阴郁的眉眼,几乎没有情绪泄露的黑眸里泛着没有温度的寒芒。周遭喧闹的光线中,他俊美的脸庞像一尊静止的雕像,顶上一束妖蓝的光将他无可挑剔的面容映照得妖异非常。
那女演员简直快要被他迷丢了魂,眼波迷离地叫着他“陈总。”
他不为所动地靠向沙发,与她拉开距离。眉目间淡淡的阴霾提示着他有点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