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话。”
“……”
似乎觉得自己语气太重, 南蓁顿了顿, 缓和了语调问, “你想说什么。”
陈厌半边身子倚在收银台上,淡淡望下来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 “你生气了?”
“没有。”擦完药, 南蓁把药膏装进盒子里。
被药膏覆盖的地方有些闷闷的厚重感, 味道不算好闻。
陈厌眉间不经意皱起, 放下袖口盖住那里,“为我,还是为他?”
他貌似随意一问,却是在反驳她刚才的回答。
她已经说过她没有生气了。
但现在他确实霸道的让她有点想发火。
“刚才气他, 现在气你, 满意了?”南蓁冷淡地转开脸去,没看他的表情。
她将药膏放在收银台上, 随即转身。
陈厌跟着她,拖住她的手,“为什么他在前?”
“这也要争个先后?”南蓁挣了一下, 没挣开,她拧眉站定,“我才要问你,为什么一定要看我生气你才满意?”
她不是没看见, 刚才那杯水可不是自己翻的。
只不过不善言辞的林莫做了那个冤大头。
她不管陈厌为什么这么做,她只是不希望他伤害自己, “陈厌,身体是你的本钱,无论以后你想做什么,除了这副皮囊,不会再有什么能一直跟着你了。我希望你爱惜他,像我爱惜你一样。”
他深深望她,“所以,你在担心我?”
“……”她都说的这么明显了。
“你说呢!”南蓁气得举起拳头捶他,“你知不知道我多怕你受伤!”
挨了两下,她要砸第三下的时候,陈厌轻而易举地接住。将她包裹在掌心里,一扯,南蓁就跌进了他怀里。
“我要你说。”
他牢牢握着她的腰肢,孩子般执拗。
“你担心我,怕我受伤,都是真的,对不对?”
南蓁眸光微闪,对上他的视线,认输似的叹了口气,“是,我担心你,担心的要死。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样,至少在我面前,我不愿意看你受任何一点委屈。”
她发自肺腑,真心实意地这样想。
面前人却没如她预想中露出愉悦的神情。
陈厌桃花眼微微眯起,里面雾气弥漫,南蓁看不懂他眼神的复杂,她从来没看懂过他,“我能信你么。”
他一瞬不瞬地注视,卡在她腰间的手越收越紧,“我不想被骗。”
“告诉我,这一次,你有没有骗我?”
南蓁一怔。
他说这话时似乎变了一个人。
雾沉沉的眸子里透露出罕见的森然,危机四伏。
周身泛起一阵紧缩的战栗,每一根寒毛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南蓁痛的皱了眉。
“陈厌...”
下一秒,他忽然低头靠过来,下颌抵着她的肩,撒娇似的蹭了蹭。
陈厌语气里深重的依恋让南蓁忍不住心软,“你知道的,我离不开你。”
一句话,三个字。
离不开
南蓁除了缴械投降,没有第二条路走。
她揉了揉他的后脑,叹息似的苦笑,“傻瓜。”
-
二号三号接连下了两天雨。
晚上有快递来敲门。
陈厌去拿的。
是文件袋。
上面写着X市签证处的地址。
黑眸蓦地收紧。
厨房里洗水果的人扬声问,“是谁啊?”
陈厌甩上门,反身走到餐厅,看向背对他忙碌的那道纤细身影,“你的签证。”
南蓁回头。
仿佛没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他将文件袋丢在桌上,眉目阴沉得骇人。
南蓁心如擂鼓,面上却依旧淡定如常,“哦,之前公司准备派我们组年底去国外出差,都给办了团签来着。”
陈厌冷道:“你已经辞职了。”
“就是说啊,我辞都辞了。”南蓁耸了耸肩,眼神示意他把文件袋放在一边,“去帮我拿一下手机。”
他没动。
陈厌不动声色地看向她泡在水池里的双手,眼底的雾气凝结成冰。
餐厅和厨房之间不过三步的距离。
他颀长的身影被顶灯诡异的拉长,幽灵般贴着地面。
不知从哪冒出的凉意钻进衣领。
南蓁打了个寒颤。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她强作镇定,水龙头的声音盖过了她声音里几不可察地颤抖。
陈厌冷冷地看着她。
“水要溢出来了。”
“......”
南蓁这才醒过来,回头一看,池子里的水果然满了。
她匆忙将水关掉,拔掉池底的塞子。
水位开始慢慢下降。
身后的人没再多说什么。
他走向客厅,很快有电视的声音传来。
南蓁蓦地松了口气。
-
隔天依旧阴雨。
南蓁去见了陈朝清。
这是第三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依旧是那间茶室,陈朝清似乎在等着她来找他,他运筹帷幄的样子有几分杀伐果断的残酷。
南蓁知道自己斗不过他。
她已经放弃斗争的想法。
“我能知道你来这儿的目的吗?”
陈朝清眯起眼睛看着她,浑浊的视线让人心凉,“自然是接回我的儿子。”
“这么多年过去,现在才想起来接他回去?”南蓁脱口而出,又抿了抿唇改口,“我是说,为什么是现在?”
陈厌需要父亲的时候他不在,他被人欺负的时候也没人替他出头,在游静云心心念念想求一个完美爱情的结果的时候,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考虑过陈厌的感受,哪怕南蓁后来很想替他做点什么也都无能为力。
可即便如此,陈厌也从没对他们任何人要求过什么。他站在阴影里,不让人看见他的落寞,从来不争不抢,永远体贴懂事地让人心疼。
他用自己的方式平安长到了现在。
现如今,游静云已经不在了,他也考进了大学,身边有了些朋友和爱慕的眼光,他终于不用再一个人背负着晦暗过活,光明灿烂的未来在对他招手。
斯人已逝,南蓁不想对游静云做过多评价,但如果可以,她宁愿陈朝清永远不要出现。
一想到陈厌眼帘低垂,问她什么是家,南蓁就很难不恨这对狠心的父母。
“我不管你过去有多少苦衷,但你哪怕再早两年来找他,哪怕你在他小时候见过他一次,陈厌可能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和游阿姨,你们两个自私的只顾自己。飞黄腾达也好,美满婚姻也罢,你们追求的那些,通通不是陈厌想要的。他想要的,没有一个人在意。你们一味地塞给他这些东西,又都再夺走。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份完整的爱。你们究竟有没有想过这对他来说有多残忍?”
南蓁忍不住变得激动。
她急促的呼吸和高亢的音调全都显得反常。
她也不知道这份指控里的“你们”,是不是也包括她自己?
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都冷了个透彻。
从失控到冷静,她深深呼吸,对自己的无礼并不感到抱歉。
陈朝清却也不介意。
这几次见面,他对她的态度都很包容。
沉默良久,不知是谁先叹息一声。
陈朝清沉声开口,语气含着几分苍凉,“你也看见了,我这副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垮掉。过去欠他的,我只能在剩下的时间里尽可能补偿给他。”
“补偿?”
有些意外会从他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但转念一想,可能人在最后的时间里都会想做点什么来弥补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