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恶心,不好喝,还有种委屈的羞耻感。
却真的缓解了她饿到发晕低血糖的情况,起码那天晚上,她睡了个好觉。
从那时候开始,涂芩就对玻璃瓶装的液体有了某种奇异的依赖感,像是一段只有她和玻璃瓶知道的秘密。
它用并不完美的方式隐秘地抚慰了她,而她,把玻璃瓶放进了内心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落,变成了她的执念。
卡文没有安全感的时候,睡觉噩梦惊醒的时候,她就会抱着玻璃瓶发呆。她的摸摸瓶,对她来说是某种意义上的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母爱。
东西全都收拾好,涂芩盯着那个木箱子犹豫了很久,还是多放了一个玻璃瓶进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为了作品采风,之前连载作品的网站和作协联合活动,好几个作者都被派出去参加了三个月的下乡体验采风活动。
但那次不带什么任务,压力不大,她就光记得那个农家乐的鸡特别好吃了。
和这次不一样。
这次应该不会太好过。
她还特意查了下那个村子的资料,似乎比姚零零当年去的时候还要破败,交通不发达,村里很多留守老人都走了,年轻人也不愿意回去,那个小村子几近废弃。
连章琴都给她发了一个长长的清单,里头基本都是野外求生用的装备。
章琴说,到时候可能得在山里住几天帐篷,因为那个土矿车子开不进去,以她们两个人的脚程,一天没办法来回,为了不折腾,她打算就在矿边的那个简易屋里住几天。
涂芩给章琴回了个收到的表情包,又给姚零零发了个死掉了埋掉了的表情包。
姚零零回给她一个大拇指点赞。
涂芩笑着锁上了手机。
她又坐在阳台看那棵银杏树。
这两天她和章琴去上了陶艺课,还查了不少黑陶资料,陶这个字,总让她想起这棵树上断断续续地刻字,陈洪说的关于那个做黑陶手艺堪比剧里原型的小孩的故事的时候,她也莫名其妙地想到过谢斋舲。
当然,这些联想过于不切实际,谢斋舲的工作室开在城东,人家是正经商人,还开着陶艺课的那种。肯定不是陈洪嘴里说的那个可怜孩子。
陈洪还说他脾气很差,不好接近。
那就肯定不是了。
她印象里的谢斋舲很好说话,性格堪称温和。
涂芩捧着杯子喝水,在摇椅上摇摇晃晃地看着银杏树影婆娑。
工作忙起来,之前关于关东煮的那些尴尬就淡了下去,意识到谢斋舲应该是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了,她那点微妙的安全感就又回来了。
再想起他,情绪就不至于那么低落。
他其实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尊重人,温和,聆听的时候也耐心,不管是长相还是穿着打扮都特别符合她的审美。
不知道她这辈子还能不能再遇到像谢斋舲这样完美符合她审美的男人,希望下一次再遇到这类的男人,她能处得好一点。
第26章 他和金奎长得一模一样。……
进村的路很折磨人。
章琴在绕山半个小时后开始找塑料袋,然后一直忍着的涂芩在章琴呕出来的那个瞬间,没忍住把头也埋进了塑料袋里。
两个耳朵后面贴了晕车贴上车前还特意吃了晕车药的人,出发不到两个小时,就差不多都晕过去了。
陈洪这个人自从上次被章琴吼过一次后就不端着领导架子了,她们俩刚开始吐的时候,他还调侃,说你看吧我就说姑娘去那里特别受罪。
到后来章琴和涂芩两人吐的黄胆汁都出来了,脸色煞白,陈洪又开始担心出事,想让司机掉头。
最后是章琴铁青着脸拎着陈洪的领子,声嘶力竭地跟他说:“要死就死去一次回一次,你别想让我回去一趟过来再死一次!”
咬牙切齿。
陈洪于是缩着脖子冲章琴作揖。
这几年他时常想不明白这些职业女性,特别拼,其实还是娇弱的,比如这种晕车,比如体力,但是她们总能咬着牙挺过去。
也不知道图啥。
陈洪又缩缩脖子。
他其实是知道图啥的,与其在家相夫教子天天处那些鸡毛蒜皮的事,那还真不如出来工作。
起码看领导脸色还能有工资,看丈夫脸色什么都没有。
愁人。
***
涂芩下车的时候,是和章琴互相搀扶着下来的,两人加在一起四个大箱子,陈洪和司机帮忙一人拿了一个,走到村里都不知道是箱子推她们还是她们推箱子。
身上又全都是车里暖气闷出来的汗酸味再加上嘴里的胆汁,苦不堪言。
所以当陈洪给她们看村里腾出来的屋子的时候,她们俩居然觉得这条件还不错。
一人一间房,虽然面积不大,
但是都有双人床,旁边还有个铁架子加木板充作书桌,甚至有个房间还放了一盏看着还算新的台灯。
虽然是旱厕,但是好歹是单独隔出来的,应该很久没人用过了,清得很干净,洗澡也有个简单的热水器,淋浴房明显是新造的,里面的水泥很新,厨房里有老式土灶还有个简单的煤气灶,锅碗瓢盆都齐全。
而且是单独的院子,院子旁边还放了个发电机。
看得出陈洪尽力了,硬件条件不行他已经把软件安排得尽量舒服。
“这屋子空着有五六年了,我找人修了修,但是屋顶还是不行,下雨漏水的话你们两个得在有台灯的那间屋子挤挤,那间屋子屋顶是全翻新过的,我还弄了个土炕,冷的话烧个火就热了。”陈洪带着两个女生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遍,搓搓手:“我看你俩今天够呛,要不都先休整一下,白天自己在村里逛逛,正式的工作明天开始?”
“明天带我们去矿里?”章琴问。
“那不行,最近下雨,到矿里去的那条路走不了。”陈洪指了指村子北面,“我们明天去工作室碰碰运气,互相介绍一下,那孩子也就是不碰黑陶,陶器还是做的,你们先跟着他看看做陶也行。”
“我听说他们工作室最近做了个新瓶子,工艺很超前,你们可以先去感受一下。”
“要是能说服他,黑陶顾问这活他来做是最合适的,你们剧本里不是有几个黑陶展示么,那些他都能做,肯定比剧组找成品成本低。效果还好,内行人看了也不会觉得突兀。不过这还得看他的态度。”
“这村子最早就是老爷子做黑陶的时候建起来的,当时住的都是矿工,后来破败了,我找人在原来村长住的那屋子里搞了个陈列室,里头放了不少照片和陶片,后山还有个大窑子,现在还在使用,可以大批量烧制陶器,这些你们都可以自己去逛逛。”
陈洪介绍得很详细,还画了一张村里的地图。
“村里几个老人都认识老爷子,不过他们不太听得懂普通话,耳朵腿脚都不灵便,平时不出村,沟通起来会有些麻烦,人都不坏,耐心够的话听他们讲讲以前的事也不错。”
陈洪很忙,来的路上一直在打电话,现在也是交代两句手机就得响,一段话被打断了四五次,章琴本来就吐得脑仁疼,陈洪的电话第六次响起来的时候,章琴面无表情地看着陈洪,手指了指门。
陈洪一边做着走了走了的手势,接着电话就跑了。
涂芩在院里搬章琴带过来的大件,露营用的东西和简易的衣柜,隐约听到陈洪在电话里跟人吵架,什么工作室又被人砸了,这帮人是不是有病之类的,隐隐地还听到个双胞胎回来了……
语气不是特别好。
涂芩多看了两眼,心里想这民协会的会长身上江湖味挺重的,不过人还算好相处,没什么架子。
***
章琴到底是快五十岁的人,折腾一通精力不济,中午吃完泡面后就有些发烧,吃了药睡了。
这屋墙壁很薄,涂芩哪怕在院子里走路卧室都能听见脚步声,她怕吵着章琴睡觉,在自己房间呆坐了一会,也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她先去帮章琴量了下|体温,不烧了,只是人还不怎么精神。
又给章琴烧了一壶热水放着,涂芩穿了外套溜溜跶达地出了门。
今天天气倒不错,午后难得出了太阳,三点多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陈洪给的地图很详细,涂芩看了半天,打算去离得最近的陈列室,陈洪在地图上标了个圈,写着博物馆。
雄心壮志的。
说是博物馆,其实比她们临时住的那个屋子还要简陋,就是最简单的土墙泥瓦房,门窗都是木头的,已经斑驳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门口插着个小小的陈列室的牌子,一个老大爷坐在牌子旁边的椅子上打盹。
涂芩以为大爷是收门票的,正想掏手机扫二维码,大爷却冲她挥挥手,示意她直接进去。
“这个,假的。”大爷用口音很重的普通话指了指二维码。
涂芩:“……谢谢。”
大爷咂咂嘴,把外套拢了拢,闭上眼睛不再搭她。
陈列室和外面的风格一致,大概四五十平米的一个大通间,墙上挂了一些照片,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玻璃柜子里是一些陶器碎片和保存起来的文字记录。
涂芩一点点看过去。
有些意外。
这地方虽然简陋,摆出来的这些东西却都很完整,通过这些照片和文字基本能还原这个村子的历史全貌。
这村子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个已经破败的矿工聚集地,最早是因为附近山里的土适合做陶,墨市周边做陶的都喜欢买这边的矿土,久而久之就有了个据点。
再后来当时还有钱有势的刘家人看上了这个山头,把当时家里年轻力壮的长工都迁过来做了矿工,几年时间,长工们都娶妻生子,这个据点就扩展成了村落,名字就叫土矿村。
再后来,刘家出了个叫刘景生的年轻人,把这里的矿土做成了黑陶,声名鹊起。
土矿村全盛时期也就十四五户人家,早期挖矿的坑道作业照明用的是油盏,坑道里面烟雾弥漫,阴暗潮湿,长期作业的矿工十有八九肺和眼睛都不太好,腰背腿脚也都会出问题。
所以长寿的不多。
老人们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后代继续从事这样艰难的营生,刘景生算是个还不错的东家,他资助村里的小孩上学,这个陈列室就是刘景生当时扩出来当成旧时学堂用的,雇了一个老先生教牙牙学语的孩子们识字,到了读书的年纪,就送出去念书。
再后来,刘景生生意失败,九十年代以后老式挖矿的方式逐渐被淘汰,村里挖矿的人走的走老的老死的死,土矿村也就慢慢地破败了。
涂芩在照片里看到了刘景生,他们这部电视剧的原型,1921年生,享年89岁。
陈列室里他的照片大部分都是年轻全盛时期拍的,是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人,拍照的时候也不笑,五官都是肃着的。
他们电视剧也有刘景生相关的资料信息,不过那些照片都是九十年代后的,那时候他已经七八十岁了,明显比年轻的时候松弛一点,对着镜头也都是微笑着的。
涂芩记下了这些细节,又开始观察玻璃柜里的碎陶片。
都是黑陶片,颜色很正的黑色,从裂口看能看出这些陶片都做得非常薄。
每个黑陶片堆上面都有一个标签,记录着时间地点和敲碎的原因。
涂芩这几天恶补黑陶知识,能大概知道这些碎陶片产生的原因,陶器高温烧制出现瑕疵后,很多品牌或者大家会选择直接把这批陶器全部敲碎,一方面是禁止印着自己名字的瑕疵品在市场流通,另一方面也是方便处运输。
陈洪是个有心人,把这些都分批摆了出来,也算是刘景生在土矿村烧制陶器的完整历史了。
涂芩看得很仔细,拿着本子把每批碎陶片产生的时间都记了下来,一批黑陶片是十五年前,刘景生八十几岁的时候烧制的。
这点和剧本里的徐常平不太一样,剧本里徐常平的人生非常坎坷,晚年身体不好已经无法烧制黑陶,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培养出一个能继承他手艺的徒弟,但是自己的孩子都夭折了,亲戚们带过来的孩子要么调皮要么愚钝,再加上时代变了,纯手工的技艺已经没有人愿意静下心来学,所以徐常平最后其实是被气死的,那一段剧情算是全剧最后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