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历洲摔倒在地,也许是倒下时下意识抓了床边置物架,柜子整个砸倒在他身上,柜子上的观赏花瓶也摔碎在他周身。
他艰难地推开压在身上的架子,跪倒在满地琳琅花绿的狼藉之中。
碎片折射出无数暖光,照亮他整个人,却没能为他增添半抹色彩,反而更衬得白衣和肤色更为病态脆弱。
游夏看见他就这样半跪着,以摇摇欲坠的姿态,去捡地上锋利的碎片。
一个不慎之中,他的手指被锋利的碎玻璃划破,很快渗出鲜血。
游夏赶紧冲过去,踢开碎片握住他的手:“谁让你用手捡了!快起来躺去床上。”
她边命令着边去扶他,想将他拉起来。
只不过屈历洲只是病了看起来憔悴,身量还是在那里,她一时拖不动。
屈历洲蹲跪着都有些摇晃,他仰脸望着游夏,勉强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对不起夏夏,我病了就什么都做不好,让你不开心了。”
游夏根本没有怪他的意思,也不懂他今天为什么莫名态度卑微。
“我知道你不喜欢麻烦,”
“也不想对我产生多余的关心。”
他垂眸眼神枯萎如秋水,却又仿佛无法自控那般,只能用染血受伤的那只手,小心翼翼捏攥着她的裙摆。
他自嘲地笑了笑:“所以夏夏,你去吧,不用管我。”
向来从容矜贵的人,眼尾微红地在你脚下,如此懂事,善解人意,偏偏他的手却攥着你的裙摆一角,举止里全是挽留。
游夏想,也许是生病会让人的精神更为脆弱,仅此而已。
可他下一句问出的问题,却让她的心防不攻自破。
屈历洲问她:“不管你去哪里,都还会回来我们的家,对么?”
我们的家。
游夏第一时间并没有理解到词意。
她长这么大并没有家的概念。
她只能清楚地看到,屈历洲的指节更加用力,深陷入她裙摆的柔软布料。
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骨节嶙峋突起,手背血管根根分明,蜿蜒至微颤的小臂。
在他近似孤注一掷的祈盼里,她裙边的布料在他掌心卷缩成一团绝望的皱痕。
游夏有点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么安抚病号,只能半开玩笑地说:“我只是跟同事吃个饭,讨论一下工作上的事。被你说得我好像回不来了一样……”
屈历洲没有说话,只是用韵光透亮的眼神凝望她,手中紧攥她裙尾的样子,透出一股迷路儿童般的无助执拗。
最终他还是满目遗憾地松开游夏的裙角,仿佛不是失去她的垂怜,而是面对轰然倾塌的世界。
男人苍白冰冷的手颓然垂落下去。
游夏有点懵,她觉得屈历洲是不是烧糊涂了,还好她拿了车钥匙,她打算着:“我现在要出门,顺路带你去医院。”
屈历洲蹲着不起来,拿出一副少见的耍赖态度,摇头不语。
游夏都被气笑了:“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
男人还是摇头,就蹲在她脚边一动不动。
游夏见他这幅样子,又不能张口骂人,只能弯腰去拖他两条手臂,妥协:“你先起来,我把你安排好再出门。”
屈历洲终于肯听话,顺着她的力气乖乖站起。
游夏小心扶着他跨过碎片,回头嘱咐房间门口瞠目结舌的禹景:“禹助,你安排人把这里清扫一下吧,谢了。”
禹景恭敬应声。
他心里犯嘀咕,屈总为了留下夫人真舍得下血本。
柜子砸自己也就算了,满柜中欧艺术品,少说四百万打底,当场碎成渣。
那什么,是要给总裁的演技申个奖了。禹助心里琢磨着这个事儿。
“还有,体温计、退烧药、退烧贴什么的,还有创可贴。这些常备物品你们都有的吧?”游夏拉着屈历洲,“帮忙拿一些过来。”
“好的夫人。”
禹景稍俯身鞠躬,一抬脸,蓦然撞上老板幽黑眯起的双眼,浑身骤然吓出个激灵。
屈历洲站在游夏看不见的侧后方,长睫在眼下投出浓密诡谲的阴影,忽然掀起眼皮,精亮深邃的目光向他尖锐刺射而来,眸底充斥警告意味。
禹景接收到老板无声的吩咐,立马记在心里,猛猛点头,很快低下头退开。
游夏好像看见禹景看着她旁边抖了下,把屈历洲摁坐在床上,她试探地默声观察屈历洲的脸色。
可他神色终究是一片虚弱可怜,有什么可怕的啊?
禹景或将成为老板生病的最大受害人。
游夏照顾自己的时候不太讲究,照顾屈历洲,手法就更加粗糙。
处理他手上的伤口,她也一点不细致。
等禹景拿来所有药品,她夹着一块酒精棉胡乱擦净屈历洲皮肤上的血污,随便贴块大创可贴就算完事。
屈历洲笑意吟吟地抬手,翻来覆去观摩她贴的翘边创可贴,好像很是满意。
“酒精清理伤口挺疼的,你不疼吗?”游夏奇怪地看他,不懂这个男人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疼。”他望着她说,
“疼也开心。”
……果然病得不轻。
游夏看了眼时间,离约饭时间已经很近,得加快速度。
她拿起电子体温计,消了消毒递过去:“张嘴。”
屈历洲这时候反倒表现得很顺从。微张唇含入这只口腔体温计,把金属测温头压入舌根以下。
刚进嘴,舌尖就明显感觉到,金属头自带高温,被烫了一下的屈历洲脸色当即僵冻。
然后没几秒钟,体温计就响起警报。
游夏的惊叫声紧随其后:“天呐!42度?!”
有这么高吗?人都快烧傻了吧!
游夏不敢确信地抬手一把捂住屈历洲的额头。
明明手感没那么烫啊,怎么回事?
屈历洲果断先发制人,主动拿出体温计归零:“可能体温计有误,重新测一次。”
冷厉问责的目光若有似无扫在禹景身上。
禹景吓得差点当场跪下认错。
但说实话这不能完全怪他,毕竟这种事他也是第一次造假。
只能把测量头放进热水里泡了一会儿,谁知道温度没控制好,没能在预计时间内散热到合理范围。
禹景决定等会儿下去做个汇总分析,以PPT的形式呈现出来,帮助屈总追妻。
屈历洲斜了眼自己的总助。
就不该相信,这个和青梅竹马水到渠成结婚的人,能有什么漂亮的恋爱手段。
废物。讨老婆还是得靠自己。
屈历洲安抚地摸了摸游夏的脑袋:“别怕,我再测一次。”
重来后得出38.8的数据。
还是比他的实际温度高一些,但有了前面那个42的离谱标准,游夏对这次的数据没有表示怀疑。
“将近39,真是高烧,你先躺下休息。”游夏皱眉,在他身后垫上两个枕头,堆出一个舒适的坡弧,按住他的肩膀让他靠上去。
她严肃得像个问诊的医生:“自己吃过药了没?吃的什么药?”
屈历洲摇头:“我没吃药。”
“都烧得这么厉害了,为什么不吃药啊?”游夏半是不解半是气愤。
吃药的话,恐怕等不到她来就痊愈了。
“因为头晕,在睡觉。”他扯起无力的笑容,“夏夏别生气。”
“又不是我的身体,我生什么气。”
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她把这句活说得有多阴阳怪气的吃味。
游夏边说边从铝箔板抠出一粒退烧药:“我只是等会儿还有安排,你先吃药睡一会儿。等我回来你还没退烧的话,就必须跟我去医院。”
屈历洲再次垂下眼眸,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只是想配合她递胶囊过来的动作,转手从床头柜上端起水杯。
却又是一声重重的咳嗽,剧烈的胸腔起伏带动手腕颤抖,瓷杯磕在柜面边缘,泼洒出水迹,从台面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上。
游夏眼疾手快,迅速握住他的手,近乎是蛮力夺取地接走杯子:“我来端,你怎么样?”
“没事,只是有点心慌手抖……乏力。”屈历洲手背挡在唇边,抑制住咳嗽又会泄露几分痛苦的低哮。
他在尽量善解人意:“你还有约,先走吧夏夏。”
气息颤抖,眼神很有分寸地避开和她对视。
他动作迟缓地抽出几张纸巾,转身探出手臂,略显笨拙地去擦拭泼到外面的水。
男人在削去层层清贵优柔的伪装后,裸露出坚强隐忍的脆弱薄壳,好像什么事都可以自己扛,不愿意麻烦别人。
却又因为病中无力,更加显得他需要被人照顾。
游夏于心不忍地看着他。
殊不知自己都快被男人忽悠瘸了。
她反手就把他摁回床上:“你别忙活了行不行,我不去了,反正是关于工作,周一组会也可以讨论。”
屈历洲眉梢微不可察地扬挑。
又适时地转变满目心疼愧疚,声音轻得都快听不见了:“可是这样会不会影响你工作,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