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想,若朕有幸等到你回到朕的身边,朕一定要你做朕的凤君。”
她小心翼翼的将向晚拢进宽阔的怀抱中,为他将脸颊一侧垂落的碎发捋到耳后,她捧起他的脸颊,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左脸,垂着眼睛,认真的看着她。
“向晚,你愿意成全朕吗?”
向晚眼尾像揉满了胭脂一样泛上一抹娇艳的粉红,他有些哽咽,手足无措的想要逃走,却又慌不择路的撞进谢瑶卿坚定的怀抱中,他将玺印扔在匣子里,用手背胡乱抹着眼角的水痕,无助又茫然的摇了摇头。
谢瑶卿原本亮如晨星的双眸在刹那间黯淡了下去,她失落的盯着向晚,受伤一样缓缓松开了向晚,她像只凶狠的巨龙,此时此刻却只能孤独的坐在王座上默默舔舐自己见骨的伤口。
“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朕吗?”
向晚吸了吸鼻子,忙不迭的伸出手捉住谢瑶卿下落的手,他捧着那只因为常年握刀生出了坚硬茧子的手,一边用那双秋水一样的眼睛深情的包裹住谢瑶卿,一边牵着谢瑶卿的手,轻轻将自己的脸颊贴在谢瑶卿粗糙的掌心上。
他歪着头,像只小狗一样在谢瑶卿掌心来回轻蹭,悄悄擦去眼角的潮湿。
“没有!”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太迫不及待,于是红着脸,故作矜持的为自己辩解起来。
他低垂眉眼,只敢悄悄打量谢瑶卿胸前衣襟上那一只威风凛凛的金龙,他细着嗓子,含羞带怯的说,“陛下为我孤身涉险,我在心里,其实早就原谅陛下了...”
故作姿态娇蛮任性,只是贪恋谢瑶卿难得的温情与包容,想看一看,她究竟能容许自己任性到什么时候。
现在看来,谢瑶卿对他的纵容与优待,已经远远超过一个帝王能给出的“恩宠”了。
向晚在欢心喜悦的同时,心中难免生出一阵惶恐。
帝王的真心,真的是他这种出身寒微,曾被卖入教坊为奴的人能够担待的吗?
向晚温软的声音带上几分颤抖,他下意识的捏住了谢瑶卿的手腕,有些落寞,又有些不甘,“只是我出身寒微,从未学过正经的礼仪与规矩,就连赞颂男子品德的诫书也未曾囫囵学过,陛下选我做凤君,那些世家大臣们恐怕会叫陛下难堪的...”他咬了咬下唇,难过的低下了头,“我这样的人,实在不能站在陛下身侧,做您的凤君。”
谢瑶卿心疼的看着他,仍旧坚决的将玺印稳妥的放在他的掌心中,“朕选夫郎为什么要管那些穷酸腐儒怎么看?谁有意见,尽管让她来问朕手中的剑!”
她用坚定的眼神看向向晚,笃定的许诺,“朕会为你解决掉所有事的。”
“向晚,你只需告诉朕,你愿不愿,做朕的凤君?”
向晚慌乱的环顾四周,谢瑶卿手下的将士非但没有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反而都恭敬的看着他,仿佛他早已经是大周的凤君了一般。
谢瑶卿捧着他的脸颊,轻轻扭过他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谢瑶卿放轻声音,又问了一遍。
“向晚,你愿意吗?”
想挖双颊绯红,慌乱的抬起眼,却在谢瑶卿眼眸中,看见了卑微的恳求。
他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从鸦羽一般的纤长睫毛上滑落,他捂着嘴,泣不成声,揪着谢瑶卿的袖口,微微点了点头。
“我愿意。”
谢瑶卿为他擦去眼泪,用一段金绳穿过玺印上方的镂空处,将那方玺印挂在向晚白皙纤长的脖子上,内侍捧来一只凤冠,谢瑶卿亲手取过,在内侍的协助下,将那只沉重华美的点翠凤冠戴在了向晚发顶。
向晚这才恍然发觉,之前谢瑶卿送给自己这一身大红绣金凤的礼服,和方才她给自己带上的点翠凤冠,恰巧是一套的。
他默默瞪了一眼谢瑶卿,果然就是故意的!
谢瑶卿满意的抚摸着他头上的珠翠,笑着邀功,“这是凤君的年节时用的小礼服,朕叫他们按照你的身量裁剪出来了,穿着还合身吗?”
向晚低下头,左看右看,仔细打量着这身衣裳,用料讲究,针脚细密,一看便是绣衣院的绣郎们熬了许多大夜方才赶制出来的。
向晚却忽然小声说,“与当日常侍的那身礼服相比,自然不同。”
谢瑶卿笑容一顿,小心的去牵他的手,向晚却又仰起脸,眯着眼睛笑着看着她,“可见陛下是个知错能改的明君。”
谢瑶卿便伸手向他许诺,“朕亏欠你的,一定会慢慢补偿给你的。”
向晚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胸前的凤君玺印,有些不自信道:“与其补偿我别的,陛下不如先教如何做一个好凤君。”
他伸出手掌,谢瑶卿心有灵犀的与他击掌为誓,她难得爽朗。
“你不会做凤君,朕却不会做一个寻常妻主,往后的日子,便由朕教你如何做凤君,你教朕如何做妻主吧。”
向晚笑着睇了她一眼,小声嘟囔,“在寻常百姓家里,顾家会疼人的才是好妻主呢。”他伸出手指,软绵绵的捏着谢瑶卿紧绷的肩颈与腰腹,不自觉的抱怨,“眼下江山未定,陛下忙得脚不沾地的,如何能做一个好妻主呢?”
谢瑶卿笑了笑,“朕尽快。”
......
饮宴过后,一切似乎又归于平静,日子仍然细水长流,缓慢而又平淡的过了一天又一天,只是如今向晚身边,每一天都有谢瑶卿的身影了。
谢瑶卿白日里军政繁忙,只有夜里能抽出功夫,披星戴月的回来陪一会向晚,带来些在山里寻到的稀奇玩意。
有时是一张狐狸皮,有时是一捧酸甜刻苦的果子,有时是一窝嗷嗷待哺的小兔子。
有时月上中天时谢瑶卿还未归营,向晚也不舍得睡去,而是喜欢借着清亮的月光,爱不释手的观赏谢瑶卿送来的那些小玩意。
这时候披甲而归的谢瑶卿只需站在营帐外,借着月色,看一眼那个烛火下消瘦的背影,便觉得浑身的疲倦都一扫而空了。
向晚听见她甲胄相互撞击的声音,惊喜的抬起头来,他揉了揉眼睛,扶着桌案站起来,轻移脚步走到谢瑶卿身前,按照白日里的练习,尝试着笨手笨脚的为自己劳累了一天的妻主除去沉重的甲胄。
若是谢瑶卿自己动身,这一身重甲不消片刻既能脱尽,只是她看着向晚认真又小心的样子,便心满意足的享受起他笨拙的侍奉起来。
向晚出了一身汗,终于将谢瑶卿身上的盔甲都卸去了,谢瑶卿揉着肩胛,活络着坚硬的四肢,向晚便按照裴瑛的嘱咐,用恰到好处的力度揉捏谢瑶卿身上的穴位。
谢瑶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向晚便侧过头,小声问她,“陛下可是遇见什么烦心事了吗?”
谢瑶卿缓缓道:“是有一件,谢琼卿与残党溃退东南,残兵败将倒是不成气候,只是锡州余下的世家虽被田瑜赶出了锡州,但仍然心有不甘,已经招兵买马,向着咱们来了。”
向晚想了想,只好歪着头劝慰道,“陛下圣明,定能百战百胜。”
谢瑶卿只是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她想,以世家贵族的傲慢,穷途末路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举措来呢。
第二日无间,宋寒衣接到线报。
有一只五万人的军队,从锡州城郊出发,正浩浩汤汤的向着王师奔袭而来。
与寻常军队骑兵开道步兵殿后不同,这只军队打头阵的,竟然是一批又一批的老弱夫孺。
那些由世家花钱豢养的豪横私兵们走在后面,将手里的刀剑横在手无寸铁的百姓的脖颈,强迫她们用单薄伶仃的血肉之躯挡下即将射向她们的强攻,她们用手里的弓箭对准嗷嗷待哺的婴儿,胁迫初为人父的年轻男子忍受她们的驱使与侮辱。
她们甚至连军粮都未曾准备,那些曾用血汗供养她们的百姓,而进在她们眼中,不过是长着两条腿的待宰牲畜罢了。
有尚且强壮的女子尝试拖家带口的逃向王师,却被那些无所顾忌的兵痞像狩猎游玩一般一箭射死。
当谢瑶卿听见这些禽兽不如的事迹时,她生生捏碎了一只瓷杯。
她任由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自己的指尖,任由鲜血顺着手指淋漓而下,任由尖锐的刺痛占据她的感官,她咬着舌尖,用痛楚强迫自己冷静。
向晚捧着茶水小心翼翼的路过营帐,听见谢瑶卿咬碎银牙一样的嘶吼。
“这群畜生。”
“朕定要活剐了她们。”
第51章
当人没有道德,你就无法用道德去审判她,当人没有底线,你就无法用底线去约束她。
谢瑶卿如今面对的,就是这样一批既没有道德,也没有底线的敌人。
她时常觉得自己已经世界上头一份道德单薄,刻薄寡恩的人,没想到和世家的这群畜生比起来,自己居然算得上宽宏仁和了。
谢瑶卿将手下诸多将领传至中军大帐中,商议应对之策。
向晚安排几位随军的小太监,为她们准备好文房笔墨与热茶,临走时他回过身,踮着脚抬起手,轻轻的为谢瑶卿抚平紧皱的长眉,他试着伸出手,缓缓将浑身紧绷的谢瑶卿揽入自己柔软温暖的怀抱中,他捏了捏谢瑶卿颈间坚硬的肌肉,小声劝慰。
“战事吃紧,陛下也应当当心身体才是。”
谢瑶卿反手捏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侧,贪恋的索取着他身上清淡的兰花香气,她身上的煞气被那股被那淡香萦绕着,抚慰着,终于缓缓的偃旗息鼓了。
她也终于能够冷静下来,想出除了“把她们千刀万剐”之外的,更可行的应对之策了。
向晚见她渐渐平静下来,便悄悄收回自己的手,盈盈笑着,“自己的身体要紧,陛下莫要动气。”
大帐外远远的现出几位将士颀长挺拔的身形,向晚脸颊微红,飞快的将手抽了回来,低着头,想要贴着边角退出去。
谢瑶卿却忽的捉住他的手,轻轻拉着他,将他拢到自己身边。
“朕有个法子,能让朕今日都不动气。”
她向向晚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来听,谢瑶卿的唇齿紧紧贴着他的耳廓,温热的呼吸像只调皮的猫尾巴一样自他柔软羞红的耳廓上轻柔拂过,向晚原本白皙无暇的脸颊被这样暧昧的气息笼罩着,便缓缓飞上了一抹红霞。
谢瑶卿用气声说:“你在这陪朕,朕今日便不会动气了。”
向晚闻言一怔,疑惑的看向谢瑶卿,谢瑶卿便微笑着,轻声慢语的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向晚,留下来陪朕,好不好?”
向晚惶恐的摇着头,推拒着谢瑶卿盛情的邀约,手足无措的挣开谢瑶卿温柔的怀抱,慌张的想要跪下去,谢瑶卿一把搂住他,制止了他往下跪的动作,她微微蹙起眉,扶着向晚的腰身,有些嗔怪的看着他,“裴瑛才说你身子不好,朕也叮嘱过你无需跪朕,不过是在这陪朕一会,你怎么这么惶恐。”
向晚被她紧紧箍着,缓缓挣扎了几下,谢瑶卿一边笑着一边将他抓得更紧,向晚便有些委屈的,抬着眼睛瞪着她。
“陛下和将军们要说的是要紧事,我在这干等着算什么呀?况且你们商议的军国大事,我一个男子,怎么能听呢?”
谢瑶卿向后看了一眼,几个内侍便极有眼色的将一张古拙质朴的的高大屏风搬来进来,又将一张铺了软垫的宽大的椅子放到屏风后面,谢瑶卿牵着他的手将他安置到椅子上,解下自己的外衣亲自披在他的身上,弯下腰,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诚恳的请求他。
“朕是真心想留你在这的,朕有心疾未愈,你是知道的,如今那些畜生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朕害怕一会朕怒极攻心,冲那些将军们生气,伤了她们的心,你在这里,朕只要看见你的脸,便能心平气和许多。”
她握住向晚的双手,搁在他的膝盖上,“坐在这等朕,好吗?”
向晚不再抗拒,只是仍然惶恐,“可陛下一会商议的,都是紧要的战事,被我一个男子听去了,不合规矩...”
谢瑶卿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手背,“规矩都是人定的,今天朕就是规矩。”
向晚眨着眼睛,纤长的睫毛似是一双振翅欲飞的蝴蝶,他轻轻的,反手握住谢瑶卿修长的手指,低垂眼眉,红着脸小声问,“陛下就不怕我听了那些军事机密,说给别人听吗?”
谢瑶卿笑容不变,反问他,“你会吗?”
向晚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谢瑶卿爽朗的高声笑起来,“朕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朕,不会有事的,在这里等朕,好吗?”
说着,谢瑶卿从自己腰侧解下一块玉佩,放到向晚手中,“这块玉佩给你,若是心中不安,看着它就如同朕在你眼前一般。”
向晚笑着点了点头,谢瑶卿便神清气爽的大步走向屏风之外。
诸位将士们得了准许,安静有序的鱼贯而入,一时大帐中只余盔甲碰撞的清脆声音。
向晚忍不住,在椅子悄悄挪动了几分,想隔着那张厚重的屏风,将她的声音听的更清楚些。
......
谢瑶卿沉默着,将仪鸾司传来的军报搁到桌上,让内侍捧着,交由将军们传阅。
将军粗粗看完,便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咒骂。
王琴将军虽年迈,脾气却火爆,她猛的一拍桌子,怒骂道:“世上岂能有这般无耻之人,哪个人不是血肉之躯,哪个人不是母父生养的,她们竟能藐视人命至如此地步,真是荒谬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