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在底下看着,这才稍稍放心。
正中歌舞还在继续,她跪坐在皇孙的身边,由他拿着小木勺,将碗中的肉泥一勺一勺送入口中。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才学了一两个月,便已能用木勺自己用膳,虽然总是弄得嘴边、围兜上落了不少,但这不必人哄、不必人喂的样子,已十分难得。
云英手里拿着帕子,不时替他擦着嘴角的痕迹,在他小手握不住时,又适时帮他一把,就这样耐心照料着,好一会儿,才见他将碗里的吃食消耗殆尽。
她将皇孙脖颈上围着的围兜取走,交给身后的小内监,又将他抱到地上,让他在事先设好的小围栏里扶着稍走两步,这才敢抽空悄悄抬头,往四下的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早听宜春殿的人提过,这一次,靳昭因出身西域的缘故,被点了护送使臣的差事,故而也会与鸿胪寺的官员们一道参加这一次的夜宴。
方才进殿时,她就偷偷看过,知晓他的位次就在那些使臣身旁,此刻得了空,再看过去,见他虽还与那些使臣坐在一处,位次却稍挪了两个。
那些使臣大多褐发棕目,手里捧着酒杯,笑呵呵地坐在他的两侧,众人不时饮上两杯,相谈甚欢。
而靳昭看起来更是与往日不大一样。
他虽还保持着几分平日的沉稳内敛,与那些行止之间不大守中原规矩的西域人截然不同,可那含笑的嘴角与双眼,还是显示出他由衷的喜悦。
云英看得有些呆。
除了在情事之间,她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靳昭这般情绪外露的样子。
仿佛有感应似的,在她看过去的同时,靳昭捧起酒杯,同身旁一人共饮,仰头之际,目光也悄然朝她看来。
二人视线在半空中相遇,云英感到心跳好似变快了。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萧元琮温润淡然的声音。
“你在看什么?”
第63章 西侧 别被人瞧见!
云英飘忽的思绪立刻被拉回来。
她迅速垂下眼睑, 收回视线,轻声回答:“没什么,奴婢头一次见到这样多外邦之人, 觉得新奇,便多看了两眼。”
萧元琮“唔”一声, 没再说话,目光却顺着她方才看的方向看过去, 果然在人群中见到了靳昭的身影。
他并不觉得惊讶,只是心中多少浮现几丝不快。
“云英, 你也吃两口吧。”他将自己桌案上没动过的两碟点心递过去,又示意身边的内监替她盛一小碗热羹,“阿溶先交给别人带一会儿。”
云英抬头四下看了看, 想要拒绝。
这样的场合, 她一个奴婢哪里能像主人那样这么早就用膳?即便是坐在更低矮的榻边, 也不大合规矩。
她本与丹佩和绿菱约好了, 她在此陪皇孙用晚膳,她们两个则自己在宜春殿用晚膳,待皇孙在外玩了一会儿, 她们两个便来接皇孙回去。
这样的场合, 皇孙本就只是作为皇室的一员来露个脸便好,不必陪着一直到深夜。
至于她,晚些时候还要见一见公主。
前一日,萧珠儿告诉她, 今夜打算请萧琰私下谈一谈。
这阵子国事繁忙,他几乎同太子一样繁忙,白日里见不到人影,听闻有时还会与人酬饮至深夜方归, 萧珠儿只有等到今日,方有机会见到他。
可是,萧元琮身边的人太过有眼色,做事太过利落,没等云英说什么,就已经一个上前看着小皇孙,另一个则将一小碗热腾腾的羊肉汤饼送到她面前的小案上。
她不好再拒绝,只得低声谢过,规规矩矩跪坐在案边,举起勺箸吃汤饼。
冬日里的羊肉汤饼本是最补气暖身的,可是望仙台温暖如春,众人在此间已脱了冬日的衣
裳,穿着春秋的单薄衣裳,也仍因酒意、欢笑而感到热气上头。
云英是下人,自不会饮酒,亦不与人谈笑,但照顾小皇孙也颇费体力,此刻吃了这小半碗羊肉汤饼,便觉得一阵热意自胃里涌起,像被暖炉熏着似的,熏得热意一点点爬上脸庞。
她的脸颊由先前的雪白慢慢浮起一层胭脂似的浅粉,眼里也多了一层水光,在辉煌的高台烛光下熠熠生辉,额角更是缀起几颗晶莹的细小汗珠,更令她美丽的脸庞添上一抹瑰丽之色。
萧元琮坐在她的身旁,不动声色地看着,见状拿了一方干净的丝帕,在她未注意时,伸手在她的额角轻掖一下。
“殿下?”云英吓了一跳,赶紧朝后退开一寸,生怕与他太过亲昵。
不过,没等她再说什么,萧元琮也已经收回手,仿佛方才只是举手之劳。
恰好这时,坐在对面的几位使臣已捧着酒杯过来,笑呵呵地对着萧元琮行礼、敬酒。
其中一个用一口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话说:“方才听中郎将说,太子殿下对他极好,不但救了他,一力培养、提拔,还十分体谅他的出身,每有从西域送入京都的美酒、玛瑙,都不会忘记他。太子殿下这样爱护下属,日后必是个明君!”
众人围上来的时候,云英便自觉地退到萧元琮的身后,此刻闻言,不由悄悄探出半个脑袋打量这些使臣们,果然在其中见到靳昭。
他捧着酒杯,静静站在一旁,等着众人一个一个同萧元琮说话,在萧元琮不得分神之际,才敢同云英飞快地再次对视一眼。
这一回,离得近了,看得更真切,虽然只是一错眼的工夫,云英再收回视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这段时日来一直压在心头的阴霾终于被冲散大半。
高台之内的气氛本就欢腾活泼,她这点淡淡的笑容隐在其中,毫不起眼。
可是,偏偏有人看到了。
萧琰冷眼看着她面上浮现的那一丝笑容,不禁悄然咬紧牙关。
“吴王殿下,公主想请殿下晚些时候到后面一叙,有些事想要拜托殿下,与殿下商议,特意遣奴婢前来,询问殿下是否能赏脸?”
不起眼的小宫女悄悄来到萧琰的身旁,将地点告诉他。
萧琰收回视线,捧起眼前才斟满的酒杯仰头一口灌下,沉吟片刻,才点头:“知道了,晚些时候我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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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孙精神不错,云英带着他到太子身后的空地处玩耍。
不少上前同萧元琮饮酒攀谈的人,免不了都要夸两句皇孙养得好,精神伶俐,一看便非凡俗。
小皇孙虽还不大会说话,但能感受到众人的情绪,知晓他们在夸赞自己,便不时地笑着张开小嘴,咿咿呀呀发出几个单字的音节,又引得众人一阵笑。
就这么闹腾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等来了丹佩。
云英看一眼漏刻,已近亥时,到小皇孙该吃睡前最后一顿奶的时候了。
两人便要带着皇孙下去喂奶。
萧元琮留心多看了一眼正招待西域使臣们的靳昭。
靳昭站了起来,似乎也打算离席,不过,他身边有两个西域人也跟着站起来了,手中都还拿着酒杯,似乎是要一道去后面另寻一处,再开小宴。
萧元琮收回视线,点头示意允准。
云英这才与丹佩一起,带着小皇孙进了后面的一间空屋。
高台上有整整三层,前后空着的宫室数不胜数,有不少已经坐了宾客,往来之间,热闹不已,不比前面逊色。
“咱们这处好,位置偏,屋子也小,主子们都不愿来,恰好清净些。”丹佩一边说,一边点亮屋里的两盏灯,将屋门关上。
小小的屋里,在廊柱边缘,只有一扇朝西开的窗,和一张窄窄的榻。
云英关了窗,便抱着小皇孙在榻边上坐下,解开衣裳给他喂奶。
这孩子方才在前头还精神得很,被众人哄着,笑得十分开心,半点没有困意,一到这儿,外头的喧哗声去了大半,他竟一下困顿起来,圆眼睛耷拉着,仿佛下一刻便要睡去。
云英爱怜得拍拍他的小脸蛋,见他还能本能地吮吸吃奶,便由着他去了。
“看来得赶紧回去歇息了,”丹佩看着皇孙可爱的模样,也露出笑容,“平日这时候也的确要睡了。”
大约是困极了,小皇孙吃着吃着,小嘴越来越慢,不一会儿竟停了,已耷拉下来的眼皮也彻底阖上,竟就这样睡去了。
云英失笑,估摸着他吃得虽比昨日稍少一些,但方才在前头用晚膳时,也比昨日稍多了一些,便不再强求,小心地将他的小脸蛋挪开,扣上衣扣,在怀里多抱了一会儿,待他睡熟了,才交到丹佩的怀中。
孩子稍有些认人,平日窝在谁的怀里睡着了,若没睡熟便换个人,他大抵是要醒来哭闹两声的。
丹佩小心地给皇孙掖好厚实的衣裳,尤其是双耳旁,确定外头动静再大,他都不大能听清,才起身。
“我先带着皇孙回去了,”丹佩一手在皇孙身上轻拍,“绿菱去前面领了些酒菜,晚些你回来,应当还能吃上两口。”
望仙台的宴席多备了酒菜,宜春殿是太子的居所,多出的酒菜便分给他们一些。
“好,我再在屋里留一会儿。”云英点头,起身开门,待将人送走,才重新回到榻边。
她觉得有些热。
这间屋子狭小,门窗皆关着,不大透气。她便将西面临在廊柱边的窗打开。
才要坐下,窗边便闪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靳昭。
云英的裙角才沾到榻沿,身子又一下直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话才说完,靳昭已伸手进来,握住她的胳膊,将她一下带到面前,隔着窗户,便低头吻下来。
云英起先还带着警惕,生怕被别人看到,可是当那带着酒意的吻扑面而来时,她有片刻微醺,竟就这样将话吞进去,仰头用力回应起来。
整整一个多月,因为太子不再同意,她再没回京都见过孩子,更没见过靳昭,身与心都感到巨大的空虚,此刻与他亲吻,那种迫切的渴望便一下被点燃了。
她剧烈地呼吸,由着他松开唇瓣,又沿着下颚滑入颈窝,牙齿轻轻重重地在她的颈侧啮咬,惹得她又痒又热,身子更朝前弯折得厉害。
幸好她尚有一丝理智,热情迸发的同时,用力攀着他的肩背,喘息着提醒他:“进来。”
靳昭没醉,知道轻重,闻言一手撑在窗框上,稍一使力,下半截身子便轻巧跃起,跨过窗框,落到屋里。
整个过程,他上半截身子几乎没挪动太多,另一条胳膊一直牢牢搂着她的细腰,落在屋里时,更是几乎没发出什么动静。
才进来,他便又伸手将窗扉带上。
到底情意难挡,他关窗的动作不那么仔细,力道稍大,发出“砰”的一声。
云英被这声音震得有片刻回神。
“小心些,别被人瞧见!”她低声在他耳边提醒。
可靳昭大约真的多喝了酒,闻言没吭声,却握住她的双肩,略一用力,将她一下压倒在榻上。
他埋首咬住她的锁骨,指尖则沿着她的肩头摸索下去,毫不费力便解开底下的暗扣,牢牢握住。
云英忍不住挺起身,发出低低的嘤咛,搁在身侧的双手更是不自觉地攥紧,将衣裙攥得皱起。
“没有太长时间,”他一面埋首下去,一面压着低声说,“我是同鄯善国的使臣一道出来的,一会儿就得回去……”
听他这样说,云英便知他没有糊涂,遂不再多说,只敞开心怀同他厮磨,想要在紧张的时间里让两个人都暂得到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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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西侧,萧琰独自站在长长的木梯旁,望着那扇并不起眼的窄小窗扉,眼神难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