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没有说话,只是拿了搭在铜盆边上的干净巾帕,抬手替他擦头顶上方才没来得及拂去的雪花。
屋里太热,一片片洁白的雪花已尽数融化,凝成晶莹的水珠,缀在他泛着棕色的发丝间。
巾帕是干燥的,刚触到水珠,便将其通通吸走,在淡黄的帕间留下一块块极小的水渍。
他生得高大,即便稍低了头,她也得努力仰着脸,踮起脚尖,才能将他发上的湿全部擦去。
就着这样的姿势,二人四目相对,脸庞也越靠越近,直到隔了不到两寸的距离。
她眼神盈盈,含着一片水色,迎着他的目光,瞧得人心坎又酸又甜。
靳昭觉得在寒风里就有的那股由内而外的燥热,在屋里变得更加难以忽视。
上次在山林间的草庐中未得纾解的欲念,在此刻像层雾似的蒙在脑中,蒙得他什么也想不了,只想低头去吻她的红唇。
他这样想,便也这样做了。
可是就在两人再度越靠越近,直到鼻尖几乎贴到一起时,她却忽然别开眼,双唇从他的颊边擦过,留下一道火烫的触感,然后迅速冷却下来。
靳昭顿时感到一阵失落,紧接着便是一种即将被拒绝的惶惑。
他想伸手抱住她,可是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到底没有动。
“我见院里种了杏花树。”云英侧着脸,目光落在槛窗间没关严实露出的那道缝隙间。
大约手掌宽,竖直的一道,有一束阳光照进来,微微耀眼,要定定地看一会儿,才能看到外头的情形。
院里由老夫妇两个专门侍弄了不少花木,不算多名贵的种,因是冬日,看不出长势如何,更不见苍翠草木与鲜艳花朵,但一看便是精心收拾过的。
其中就有一株杏花树。
还只是一株有些瘦弱的小树苗,枝头光秃秃的,枝桠亦是漆黑中带着淡淡的棕色,种在才翻过不久,还带着湿气,覆着几点白雪的土地里,有种急需呵护的稚嫩感。
靳昭跟着她的目光,透过那道缝隙朝外看去。
“嗯。”
他低声应了,好像被触碰到了羞于启齿的私心一般,下意识不想解释原因,可是方才已经说了那样多,他不想因自己的一点“木讷”而错失机会。
若她今日说“不”,那有些话,兴许一辈子也没机会说出来了。
“你说过你喜欢杏花树。”
她说过,幼时家中有杏花树,开花时白茫茫一片,花心又染着粉,好看极了。他将这话记在心里,没几日,便趁着秋日还未过去,让人移栽了一株杏花树来,待到年关前后,便能开出满树粉白的花。
云英自然也记得上次来时自己说过的话。
那时她不知他为何要问她喜欢什么颜色,如今却有些明白了。
她眨了眨眼,视线重新移到他的脸上。
“靳昭,你是不是在那时就想娶我了?”
她问得太过直接,靳昭再次感到一阵难以启齿,但沉默一瞬后,还是诚实地点头。
其实到底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念头,他自己也忘了,只是觉得应该已经许久了。
明明两人从相识到今日,也不过短短五个月。
云英轻轻笑一声,不知怎么,眼里已经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你买这宅子,要成家立业,是不是也是要与我成家?”
靳昭再次点头。
他飞快地抬头,在屋中环视一圈,沉声道:“从前我一个人,衣食住行皆自在惯了,不愿像那些贵人们一般,住那样宽敞的大宅院,阿娘跟着我,亦习惯了民间的小家小院。可若要成家,便不一样了,你要做中郎将的夫人,要在别家的夫人们走动,若还住在那样简陋的地方,恐怕要教人看轻了去。”
他也去过不少王侯高官的宅子,多像城阳侯府那般气派广阔,只是在他看来,总觉得那些大宅院像个巨大的牢笼似的,将人困在其中,每出去一回,都要跨过那么多道门,半点比不上小门小户的舒服自在。
但那都是一个人的时候。
旁人知晓他得太子器重,在京都的军中颇有威望,不会因一间宅子便随意看轻他。若是娶了妻便不一样了,旁人会以为他太吝啬,对妻子不够看重,才会一家子仍窝在那样的小院里。
她和别人不同,不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娘子,还带着同前夫所生的孩子,更易遭人非议,他必得在外人面前有所表示,才能让她有立足之处。
云英眨了眨眼,本以为还能忍住,却发现眼眶里蓄的泪已满了,就这样一眨,便扑簌簌滚落下来。
靳昭看着她的反应,有些不知所措、不明所以。
他抬手以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泪,却发现怎么也抹不干,眼泪像泉水似的,越涌越多。
“怎么了?”他捧住她的脸颊,忐忑道,“可是我说错什么了?我没别的意思——并非说你比那些娘子夫人出身低,我只是想对你好些——”
他胡乱地解释,总觉得自己好像越描越黑似的,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原本只是默默掉眼泪的她,忽然拉开他捧在她脸颊上的手,踮起脚尖圈住他的脖颈,主动吻了过来。
柔软的红唇封住他后面的话,让他的脑袋、眼睛也都像被蒙住了一样,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唇上。
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回搂住她,她有忽然退开一寸。
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被泪水沾湿的眼睑慢慢抬起,对上他茫然的幽蓝的眼。
“你怎么不问我的回答?”
靳昭浑身一僵,这个从进来便一直在小心回避的结果终于被逼到眼前。
“云英,你愿意嫁给我吗?”幽蓝的眼睛里,瞳孔微缩,透露出他的紧张。
云英的眼睑颤了颤,挂着细密的水珠,在日色下闪着剔透的光泽,其实心中的紧张一点也不比他少。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直视着他,不要退缩,一字一句道:“我愿意。”
靳昭愣了好一会儿,只是在心中一遍遍重复这三个字,好似失去了说汉话的能力一般。
直到她等得也忐忑起来,他才忽然反应过来。
巨大的欣喜在脑海中炸开,烟花似的,五彩斑斓,绚丽异常。
他不再迟疑,一把将她搂在怀中,重新吻了下去。
第53章 相通 无限柔情。
二人的心意在这一刻完全相同。
云英手中的巾帕早自靳昭的后背落了下去, 飘飘荡荡,恰好落回盛了热水的铜盆中,盆中的水一触到布料, 便迅速攀爬上来,直至将整块帕子都拉入水中, 渐渐沉底。
靳昭生怕自己碰倒那盆热水,干脆微屈膝盖, 放低身子,一手仍扶在她的后背, 另一手则向下移些,托住她的臀,将人整个贴在身前抱起来, 朝里头那张只铺了简单被褥的矮榻上去。
榻边一张极小的案几上, 已经多了一面铜镜与一把梳篦。
云英瞥了一眼, 只觉心坎里热极了, 积攒的热情与渴望更是控制不住地迸发出来。
她本就不在这样的事上太过矜持,此刻干脆配合地缠在他的身上,同时主动解开衣襟前的暗扣, 朝他凑近。
冬日的衣裳厚实, 不再似夏日那样轻薄,但乳娘特制的衣裳仍旧十分灵活。
只是到底天冷,哪怕屋里烧了炭,比外头暖和许多, 肌肤才一触到屋中空气时,还是被一阵不太刺骨的寒意袭过,立起一层细细的疙瘩。
她短促地抽一口气,细细的嗓音刚挤出个“冷”字, 便已转了调。
他的唇齿温热柔软,替她抵挡了冬日的寒冷。
她还想扯开自己的衣裳,却被他握住一只手,止住了。
“天冷,别着凉。”
榻上还备了冬被,到底能御些寒。
可云英瞧了一眼,只觉得小小的榻上恐怕不够尽兴,便扯了他的衣领,凑到近前一下下地吻,教他每每想追上来,又落了空。
“我瞧外头灶上烧了热水,”她眨着泪意还未干透的眼,用一种带着暗示的目光盈盈望着他,“屋里也有浴桶。”
那浴桶就在与这间房相连的一间稍小的屋子里,观其大小,自然比不上东宫用的,但容纳一两人应当不成问题。
靳昭看她一眼,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暗示。
那浴桶本是打算更衣时用的,上回到底准备得不够周全,却不想她立刻便要用。
他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儿郎,骨子里流淌着奔放恣意的西域人的血,见她如此有兴致,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等我片刻。”他忍住已上头的欲念,耐着性子将她放到榻上,又拉起被衾替她盖上,自己则大步出去,两手提桶,将灶上满满当当的热水通通倒入浴桶中。
他身手矫健,平日里自己的事多亲力亲为,做起力气活来,也格外利索,沉重的水桶提在他的手中,仿佛什么也没装似的,十分轻松。
不一会儿,浴桶中的水便装了大半。
他又备了一个小木桶的热水在一旁,瞧着屋里热气氤氲,半点也不觉冷,才要回寝屋去。
只是才转身,还没走出两步,就见云英已自己过来了。
她身上厚实的冬日衣裙不知什么时候已尽脱下,只罩了件薄薄的纱衣。
那是夏日才穿的纱衣,轻薄透明,一层软烟柔雾似的笼罩在她身上,将那婀娜曼妙、起伏有致的身姿笼罩在底下。
浴房门窗紧闭,无处可逃的水雾扑面而去,悄悄浸润进那层薄纱间,浸得薄纱塌下去,贴近她的身躯,走动之间,映着灿然日色,流光溢彩。
靳昭怔在原地,呆望着她一步步走近,在离自己不过一步的地方停下。
他的眼神变得幽深,喉结也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双手抬起,轻轻放到她的腰间,两只手掌合围,几乎能将她的腰身完全兜住。
薄薄的布料贴在手心里,带着一丝与肌肤不同的质感轻轻摩擦着,他只要稍一用力,便能将她整个提起来,提到自己的怀中。
她笑了笑,先是抬手在他胸前摸索,找到藏在软甲与圆领袍间的衣扣,一颗颗解开,然后拉起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衣领边。
薄纱而已,轻轻一拨,便滑落下去。
不等他的目光下移,她便踮起脚尖贴上去,抱住他的胸膛,在他喉间轻吻一下,低声说了句“冷”。
含着无限亲昵的声音让他心口发麻,当即顺了她的意,轻轻一托,将她带入那热气腾腾的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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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外,傅彦泽好不容易买齐了东西,小心装在竹筐里,背到身后,沿原路返回。
天气冷,他的双手本被冻得发红,干燥的同时微微发胀,可背着重物走了这一路,倒将身子走热了,一阵阵的燥意自丹田涌出,温泉似的,烘得人后背冒了层汗。
待走到怀远坊时,脸颊上原本被寒风刮出的红,已变成体热的红晕。
他手中提着一壶从药铺里买来的药酒,正要往殷大娘处去。
殷大娘为人和善,有时家中做多了糕饼,便会拿些来送给他和乘延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