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珠双手按着她的小腿,笑道:“那还不简单,夫人忘了咱们大爷是干什么的了?请禁龙司的大人出手,不管什么魑魅魍魉,统统无所遁形。”
“胡说八道。”
听着翠珠天真的话,江婉柔不禁莞尔,不说让男人进内宅合不合适,她作为陆府当家大夫人,自家事自己捂着便罢了,还闹到外头去,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治家不严?
也罢,没少什么贵重物件,等她身子好些时再细查吧。
江婉柔如今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想一出是一出。凌冽的寒冬悄然过去,她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红花嫩柳,一派生机勃勃。
她忽然道:“我们出去走走,散散心。”
***
这心一散,就散到了禁龙司。
不管金桃和翠珠怎么拦、怎么苦口婆心地劝,江婉柔只道:“我想淮翊了。”
顺道和陆奉商议一下,让淮翊在府中念书,他才五岁,天天这么折腾,吃不好、睡不饱,会长不高的。
江婉柔自己都没有发现,因为陆奉不常在府,她怀着个金疙瘩,身边众人捧着她供着她,事事顺她心意,不知不觉中,把她的脾气养刁了。
按照从前,她是听会劝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抱着大肚子,闻着禁龙司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儿。想吐。
金桃搀着她,小心翼翼道:“夫人,要不咱们回吧?院子里新栽的迎春花开得可好,或者再听一出戏?上次老祖宗寿辰的麻姑献寿,您说好看呢。”
“不,我们进去。”
江婉柔皱着秀眉,放下掩鼻的手绢。马车晃得她头晕,好不容易来一趟,怎能就这么走了?她是出来散心的,不是图坐马车找罪受的。
金桃和翠珠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
两个心腹丫鬟曾私下偷偷商议过,夫人近来脾性有些微妙的变化。金桃来得早,她在江婉柔怀陆淮翊的时候就在她跟前伺候,那时候夫人面团一样,逢人就笑,没吐过一个“苦”字。
这一胎的怀像比上回还好些,怎么就这般娇气。
相比于伶俐的翠珠,金桃沉默寡言,但她很聪明。在夫人嫌苦,打翻了几次安胎药后,她忽然恍然大悟,女子十月怀胎,怎么会不苦呢?
只是那时候的夫人,她不能、也不敢说啊。
如今所有人围着夫人转,她不想吃的东西没人敢逼着她吃,嫌安胎药苦,泼了,大夫还得装聋作哑当不知道,偷偷改进药方,让夫人得以下咽。
旁人羡慕夫人尊荣,她们只能看到浮于表面的东西,金桃一路跟着她,知道她多不容易,所有的尊荣都是她该得的。
夫人平日对所有人温柔和善,如今她有孕,她们怎么不能顺着她一点儿呢?
金桃没有再劝,从怀中取出一块陈皮,让江婉柔好受些许。可惜她来得不是时候,千辛万苦过来,儿子,陆奉,一个没见着。
陆奉在和刑部的大人们议事,江婉柔不便打扰。陆淮翊本来在好好练字,不小心失手,把砚台磕坏了一角,被陆奉勒令:自己闯的祸,自己解决。
于是陆淮翊带上两个护卫,溜达出去买砚台了。
江婉柔:“……”
这两好人!她真是不知道怎么说。
禁龙司的血腥味儿太浓郁,江婉柔待了一会儿便头晕想吐,翠珠怕煞气冲撞她和腹中的胎儿,好说歹说把人哄走,却在门口碰上了一桩官司。
一个穿着绿色比甲的丫鬟想进去,被门口的带刀侍卫拦下来,双方正在胶着。
本来不关江婉柔什么事,谁知那丫鬟被逼急了,高声道:“我家主子是陆大人的内眷,我之前来过这里,你瞪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江婉柔瞬间停下脚步。
她回身,仔细打量眼前的丫鬟,衣着不俗,不过她却不曾见过她。
陆府丫鬟几百人,所有新进府的,不管是外院洒扫还是内院伺候的,都会在江婉柔这个主母跟前过一遭,她记性不错,虽叫不出每个人的名字,但自家府中的人尚且认得。
她问:“你是谁?”
丫鬟打量江婉柔一眼,见她丰腴貌美且衣着华贵,以为是哪家贵夫人,她退了一步,愤恨道:“夫人,这起子人狗眼看人低,请夫人为我做主,待我见到陆大人,定会厚厚答谢。”
“陆大人?”
江婉柔好笑道:“哪位陆大人?”
丫鬟的脸上浮现一丝得意,“在这里,还能有几个陆大人?我家主君是禁龙司指挥使,陆奉,陆大人。”
她不认得江婉柔,守门的侍卫可不瞎,忙拱手道:“夫人恕罪,属下这就把这胡言乱语的女人丢出去——”
“不必劳烦,我问这位这位姑娘几句话。”
因为她说的话太离奇,江婉柔不仅没生气,还饶有兴趣地问:“你说你家主君是陆大人?莫非你是定康胡同家,陆国公府的丫头?”
“什么定康胡同?我是城南——”
绿衣丫头忽然掩嘴,语焉不详哼哼两句,低声道:“反正不在定康胡同。”
江婉柔抚摸着隆起的肚子,柔声道:“那真是
奇了,你说你家主子是陆大人的内眷,可据我说知,陆夫人和陆大公子皆住在定康胡同的陆国公府。”
“你家主子是哪位,莫非是陆大人养在外的……外室?”
“胡说!我家主子才不是外室!”
绿衣丫头羞红了脸,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我家主子身份尊贵,如今只是一时落魄,请夫人帮我一次,我知恩图报,一定会记得夫人的好。”
江婉柔反问,“我连你家主子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我凭什么帮你?”
绿衣丫鬟的脸涨得通红,神情羞愤,“夫人身份尊贵,何苦为难为我一个下人?”
“我倒是第一次见你这样不知死活的下人。”
江婉柔眸光泛冷,这丫鬟张口闭口“我”,连她都不认识却敢自称是陆奉的内眷。她不相信陆奉背着她养外室,他霸道又独断,若真喜欢直接领进府便是,何须养在外头?
不过一个满口谎言,居心叵测的丫头罢了。
江婉柔平时不会为这些小事生气,如今怀有身孕,气性大了。她看向一旁的侍卫,冷声道:“这女子攀附权贵胡言乱语,应当抓起来细细审问,别是什么刺客才好。”
“属下遵命。”
……
丫鬟身板儿不大,精怪得很,侍卫没有对一个弱女子设防,冷不丁让她咬住胳膊,侍卫怒极,一巴掌拍下去,打得丫鬟大声尖叫,唇角的鲜血四溢。
这处动静很快吸引了里头的注意。
“这都闹什么,大人们在内议事,你们不要命了!”
一个身着黑衣的高大侍卫骂骂咧咧过来,江婉柔一看,乐了,是个熟人。
“常安,你倒是威风。”
江婉柔似笑非笑,她盯着常安的表情,缓缓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丫鬟连我都不认得,却说她家主子是陆奉的内眷,常安,你说好笑不好笑。”
常安看了眼被打得神志不清的绿衣丫头,又看看自家主母,低头不语。
江婉柔的眸光一沉,翠珠和金桃时刻盯着她,生怕她气出什么好歹,谁知江婉柔不怒反笑,对常安道:“我今日来得巧,刚好碰上这胡言乱语的丫头,不若一起去夫君跟前说道说道,说不准这丫鬟认错了人,我反倒冤枉了人家。”
……
一阵沉默后,常安抱拳道:“夫人。”
“大人正在和刑部、大理寺诸位大人一同议事,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恐不便——”
“没什么不便的。”
江婉柔打断他,她抚摸着明显凸起的肚子,淡淡道:“他是我夫君,我等他,天经地义。你说是吧,常安?”
她那肚子金贵,龙椅上的皇帝都每日派人盯着,常安不敢造次,恭恭敬敬把人带到耳房歇息。
***
另一边,陆淮翊在附近的墨香阁买砚。
陆奉只留给他一句话,让他自行解决,别的什么都没给他。陆淮翊身为陆府大公子,吃穿用度皆有江婉柔为他操心,却不会主动给他银子,
好在陆家的少爷小姐们,公中每月都有月银发放,江婉柔身为当家主母,不主动多给,却也不会克扣自己亲儿子的月银,他平日用不到钱,经年累月攒一攒,拼拼凑凑,竟也有一千多两。
陆淮翊问过侍卫,砚台的价格为五两到十两,他怀揣一张百两额的银票,信心满满去挑砚台。
平日的吃穿用度都由母亲为他准备妥当,他很少有自己做主挑东西,自己付钱买的经历,一切颇感惊奇。绷着小脸挑挑拣拣,问质地,问工艺,问发墨快不快……像个小大人一样,骤看之下,挺像那么回事儿。
掌柜见这位小客人貌若仙童,小小年纪气质卓然,衣着又华贵,一看就是哪家权贵家的小公子。他们店铺,赚得就是公子爷的银子!
在掌柜谄媚的推荐下,陆淮翊最后相中三块砚台,一方材质为端石,色泽温润,平滑如镜。另一方是歙砚,石质坚润,纹理细腻。最后一方由陶土烧制而成,外观虽质朴无华。但质地细腻,发墨不易干涸。
他下巴一扬,“这些,包起来。”
十足的贵公子派头。
掌柜喜笑颜开,胖胖的手指在算盘上噼里啪啦拨动,一抬头,笑道:“一共七百六十八两,给小公子摸了零头,七百六十两。”
陆淮翊傻眼了。
他眼睛睁得浑圆,不可置信道:“这砚台是金子做的么?”
他一个月的月银才三十两!
陆淮翊是金尊玉贵养大的,他身子不好,平日吃的一碗药就上百金,原先也不知道人间疾苦。只是最近天天跟着陆奉,偶尔看父亲桌案上的卷宗,才知道十两银子就可以买一个仆人,有人为了几十两纹银争得头破血流,几百两的家产能让亲兄弟反目成仇,一千两,可以买好几条人命。
这三块砚台好是好,可比起父亲桌案上的、比起他书房里的,品相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怎么能值七百多两?
掌柜笑呵呵,道:“小公子如果身上暂时不方便,本店可以挂账,您先用着,回头补上就成。”
把店铺开在京城最热闹的街肆,掌柜的眼神儿毒,这小公子身上穿的绸缎、腰间带的玉佩,加起来远远不止七百两,他不怕他赖账。
陆淮翊低头沉思片刻,把东西一推,“此物之价,高昂至极。”
“我不要了。”
这回轮到掌柜傻眼了。
墨香阁的东西不算便宜,胜在地段儿好,来得都是公子老爷这些大人物,他们手指缝里露出来的就够他们小店活了,就算物价昂贵,贵人们重面子,也不会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掌柜见他年纪小,舔了舔唇,顿时生出欺瞒之心,“小公子,区区七百多两而已,您再看看,这砚台的色泽——”
“行了,适可而止,秦掌柜,你莫要诓骗稚童。”
一道温润的声音身后传来,陆淮翊转身一看,是个身姿颀长的男子,比父亲年轻些,容貌俊秀清雅,行止气度非凡。
他上前扫了一眼那三方砚台,淡淡道:“两块石砚一块陶砚,工艺材质皆属平平,六十两顶天了。秦掌柜,做生意不可太贪心。”
掌柜似乎认识他,支支吾吾不说话。男子取了他要的东西,对一旁的陆淮翊道:“往前走两条街,左拐,有一家没有名字的店铺,价格公道,质地上呈。”
陆淮翊才明白自己是被“宰”了,他走到男子跟前,认认真真躬身一拜,嫩生嫩气道:“多谢先生仗义执言。”
他生得唇红齿白,小小孩童像小大人一样,行礼的姿势也非常漂亮,看得出来,他家教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