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叹道,圣上这步棋真妙,不过一场自伤,便趁机斩了楚宥敛的诸多羽翼,偏偏在外人看起来,圣上斩除的是郯王爷的羽翼。
而圣上排斥郯王爷,偏宠楚宥敛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若非有心人,谁
能猜到圣上是对楚宥敛起了杀心。
行至偏殿,门口有几位羽龙卫把守着,见到颜玉后皎轻声行礼,又将引路的太监赶走。
看来殿内在商量密事。
心念急转间,颜玉皎生出偷听的注意,便打算支走李锦。
谁知还没等她想到什么借口,圣上身边的掌印太监就携带一群禁卫军走过来了。
见到她后,微微行礼:“见过敏王妃,今日之事,让您受惊了。”
又直起身,冷眼看向李锦,阴声怪气道:“来人,此人乃前朝余孽,把他给咱家押下去!”
颜玉皎一愣,觉得十分荒诞。
连李锦都是……
圣上是想趁着自己中毒一事,把楚宥敛身边人都按上“前朝余孽”的身份一网打尽罢?
那下一步,岂不是会给楚宥敛按上一个“与前朝余孽交好,意图通敌卖国”的罪名?
颜玉皎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李锦的诸多手段让她害怕,但到底是相处过许多时日,她不愿意李锦莫名经受牢狱之灾。
“高公公仅凭一句怀疑,就想把李公公押入大牢,未免也太儿戏了?圣上尚未清醒,本妃敢问高公公,是奉谁的旨意前来捉拿敏王爷身边的大太监?高公公如此擅权专断……”
颜玉皎冷冷望向禁卫军道:“诸位也装聋作哑?甚至助纣为虐?”
谁料掌印太监丝毫不虚,再次端着嗓子道:“都还愣着作什么?快快把李锦给咱家押下去!”
羽龙卫始终在一旁默默看着,没有楚宥敛的指示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他们要是动了,那就成了禁卫军和羽龙卫的冲突,也自然就成了陛下和楚宥敛的冲突了。
意图谋反的帽子今日就能给楚宥敛戴上,明日就是抄家斩首。
颜玉皎孤身一人阻拦不得,只得看着禁卫军把李锦押走。
面对巍巍皇权,她再次生出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道:“高公公,来日你定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高公公微微动了动嘴角,好似在笑一般,道:“老奴所作所为皆是圣上旨意,如何后悔?”
颜玉皎哑然无声。
其中一个羽龙卫劝她:“王妃,此地危险,您还是快些进门罢。”
万一再给她扣上一个前朝余孽的帽子,那今日他们羽龙卫恐怕是不得不和禁卫军起冲突了……
颜玉皎心里也咯噔一声。
瞬间明白羽龙卫的未尽之意,尤其别人罪名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她的罪名却是货真价实的。
颜玉皎转身进了偏殿。
偏殿院内并无一人,唯有正厅的门窗处冒出莹莹烛火。
颜玉皎一向怕黑,下意识踮起脚尖走路,走到门窗外面,听到楚宥敛和几个男子的低声细语。
她不由屏住呼吸,拼命按耐住疯狂的心跳,细细聆听。
“……就说是陈侯夫人下的药,我们本来就捉住她了……”
“……她恐怕不会认账……”
“她当然不会认账。”
颜玉皎猛然睁大眼,就听到楚宥敛嗓音淡淡道:“因为那药,是我给我自己下的……”
第67章 因果循环
守门的羽龙卫做好部署后,也跟着进了偏殿,结果一抬头就看到颜玉皎僵立在正厅门外,动也不动。
他们心生奇怪,不由问道:“王妃为何不进去?”
寂静的庭院,昏黄的灯火,他们的声音如此清澈。
正厅内的对话瞬间停了下来。
不消片刻,门被推开。
楚宥敛的官服染了血,只穿着一件单衣走出来,迎着闷热夜风,他的身影竟显出几分清瘦之感。
“娘子怎么来了?”
楚宥敛丝毫没有被偷听对话的不愉,神色如常地靠近颜玉皎,然而离颜玉皎两步远时,他看到了颜玉皎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脚步不由一顿。
“发生了何事?”
顾子澄和崔玶也出来了,见到二人这副形容,立即对视一眼,而后招呼羽龙卫们和他们一起离开偏殿。
远远的,听到他们在说——
“李公公也被带走了?”
“……真他爹的荒谬啊……”
“一共被带走了多少人?”
“……”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瞬间,颜玉皎僵硬地抬起头时,已经被楚宥敛抱在怀里。
他蹙起眉,语气满是担忧:“可是明妃难为你了?手这般凉……”
见颜玉皎不答,又问道:“还是禁卫军粗鲁无状,吓到你了?”
颜玉皎静静地看着楚宥敛,他和以前一样,对她满心满眼的喜欢,便是遇到手下被圣上押入大牢,也依旧先来温柔地安慰她。
她看不出他任何不爱她的破绽。
可偏偏,他自己承认了,迎夏宴是他下的药,是他毁了她一生!
颜玉皎不由紧紧抿住唇,泪水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楚宥敛愣了愣,难得有几分慌乱地捧住她的脸:“别哭,别哭……娇娇你今日是怎么了?”
颜玉皎越发忍不住,泣不成声,浑身颤抖,见楚宥敛还想俯身吻她,心中生出怨怒,抬手推了他一把。
楚宥敛才解了毒,身体尚且虚弱无力,竟然被推得踉跄了一下,扶着廊下的柱子,才撑住身体。
他抬眸,眸中全是茫然不解,但似是察觉到什么,没有开口说话。
偏殿安静了下来。
颜玉皎凝视着他,而后默默擦掉眼泪:“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楚宥敛悄然挺直脊背。
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你带兵去颜府捉拿韩翊那日,我不是被韩翊的身份吓哭的……”
颜玉皎吸了吸鼻子:“我是被我自己的身份吓哭的。”
“韩翊说,我是炿朝灵帝和俪淑贵妃的女儿,是连炿盟一直以来苦苦寻找的前朝遗宝……”
终于将深埋许久的秘密说出口,颜玉皎心里竟有几分快慰,但泪水还是情不自禁地涌出来。
“楚宥敛,我是和你有着血海深仇的前朝公主——玉诏!”
楚宥敛瞳孔微缩。
颜玉皎恨不得一口气说完。
“我觉得很荒谬……”
“我以颜玉皎的身份活了那么多年,突然有人告诉我,我不是颜玉皎,而是身负血海深仇的前朝公主,城外有一大批反贼已经摩拳擦掌,就等我一声令下,群起造反了!”
颜玉皎偏过脸,避开楚宥敛的目光,嘴角淡淡的嘲讽笑意:“灵帝杀了俪淑贵妃,我亲爹杀了我亲娘,这笔家仇,我该找谁报?”
“而国仇……”
“千古兴亡多少事,拼命去复兴一个已经灭亡的王朝,除了会带来生灵涂炭,我不知还有何意义……”
“骂我懦弱也好,无能也罢,我绝不会成为膨胀所有人野心的傀儡!让那些所谓的复仇,该死的反贼都去死好了!我是我自己!其次才是什么公主什么王妃!”
颜玉皎脖颈暴起青筋,直到将所有心思都倾诉出口的这一刻,她才鼓起勇气,双眸猩红地看向楚宥敛。
“今日之前,我打算瞒着你一辈子,和你做一辈子的恩爱夫妻。”
楚宥敛手指悄然按紧了柱子,低声道:“那为何突然不瞒着我了?”
颜玉皎深吸一口气。
泪水却又落下来。
她总是这样,情绪激动,就会疯狂掉眼泪:“我忽然发现,你听我说完我的身世,一点儿也不惊讶……楚宥敛,你早就知道我是谁,对吗?”
今日是乞巧节,民间的情人节,许多有情人都会去河边放花灯,对着皎洁的弯月许下一生一世的愿望。
如果韩翊没有突然造访,如果圣上也没有突然中毒,乞巧宴后,她和楚宥敛也定然会像普通情人一样,携手去河边放灯许愿,或许还会在无人处悄悄接吻。
但世事没有如果。
他们这对有情人,终究在今日,在月光下,彻底决裂了。
这就是命运罢?
他们这桩婚事的开头并不光彩,就注定了结局也是如此难堪。
“你说话啊!”
颜玉皎走过去,泪眼模糊地紧盯着
楚宥敛:“告诉我!迎夏宴给我下药的人是不是你?你费尽心机得到我究竟是想作什么?爱我?别再说这些让我干呕发笑的话了!……楚宥敛,你是想利用我对吗?想挟持我,让连炿盟对你俯首称臣吗?”
楚宥敛静静地听完这些话。
浑身气势也随之沉下来。
等他抬眼看向颜玉皎时,眸中的血丝丝毫不比颜玉皎的少。
却解释道:“迎夏宴给你下药的人不是我,是陈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