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宴舟快走了两步,跟上去与她同行。
他忽然垂下头,刚刚还僵硬的唇角如同被春风吹化的溪流,笑容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
尽管他们二人今日同行,与往日的任何一次都无任何不同,但贺宴舟就是知道,不一样了。
秦相宜不需要再多做些什么,她头上多出来的一根金簪,是她与他心照不宣的默契。
秦相宜脚步沉静又轻快,心底雀跃着,宴舟,别急着伤心,你看,我会为你打扮。
旁的再不必多说,贺宴舟心里便明白了,昨晚的事情,她认,她全都认。
他们就这样同行着,纵是现在不是雨天,不用同打一把伞,他们的衣摆还是互相磨蹭交织起来,唰唰作响,干脆而利落,步伐间不染一丝尘埃,仿佛他们正如外表上看上去那样清白。
秦相宜道:“宴舟,我收回之前的话,我可能还要在司珍房待很久,就再劳烦你,陪我再多一段时间了。”
她话说得平常又淡漠,贺宴舟听进耳朵里,却是酥酥麻麻地挠着痒,他笑着说:“荣幸至极。”
他的眼睛温和而柔情,他的笑容像一只白毛小狗,露出一排洁白牙齿。
秦相宜舌尖抵着上颚,望着他微笑,千松站到她身后去,她说:“我到了,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贺宴舟目睹秦相宜进了司珍房,秦相宜透过窗户朝他笑,又挥了挥手,他才转过身,依依不舍地迈步离去。
秦相宜一转身,猛然撞进了萧司珍的怀抱。
萧司珍认真地看着她:“相宜,我很担心你。”
秦相宜回到自己工位上坐着,让千松放好各式工具,她拿起铲刀开始打磨手镯,沉声道:“我没事。”
萧司珍到她身旁站着,看她灵巧白净的手处理起各样珍宝来游刃有余。
“玩儿玩儿可以,别动真心,你现在的人生,再也没有试错的机会了。”
秦相宜抬起眸来看她,一双灵动如水的桃花眼眨了眨:“萧司珍,我真的没事,你不必担心我。”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也不怪萧司珍担心。
秦相宜埋头去做自己的事,萧云意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希望今年能早些降下瑞雪,来年才好丰收。”
她托腮看着窗外,外面是一望无际地两条红墙。
“屋子里还怪冷的,该放炭盆了。”
秦相宜轻轻“嗯”了一声,往镯子上镶嵌宝石,这是个精细活,出不得错的。
太和殿,贺宴舟准时到了景历帝身边陪着。
“对了,你叫王庭阳来帮你安抚京外百姓的事情,做得如何了。”
贺宴舟答道:“京里但凡能调来的粮食,都已经送下去赈灾了,旱灾过去不过三月,百姓种下去的稻苗也才冒了个尖。”
景历帝不爱听这些,他只要听结果。
“你就说,现在朕的江山是不是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贺宴舟愣了一会儿,额,如果不是北边正在打仗的话。
国朝上下,处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现在只能是拆东墙补西墙。
京外的百姓也才勉强填饱肚子而已,可京中实在抽不出余粮了。
他与王庭阳刚从京中大户每家每户诓出来的粮食,立马就被北方的战事调走了,能拿去赈济救灾的又有几粒米呢。
贺宴舟如今难免有了更多思考,他提了一口气,忽然对皇上提议道:“皇上,臣认为,当务之急还是应当让百姓先吃饱饭,百姓才是江山的基石。”
景历帝拧着眉看他:“贺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先不要顾及北方战事了,百姓为重,南边还有一大片活在饥荒里的百姓等着朝廷呢。”
“战事虽远,灾荒却近,灾荒之年,若民不稳,则军无力,皇上,何不将军资用来先救济百姓,固民心之本。”
贺宴舟闭了闭眼,这番话非他能说,非他愿说,说出来就要遭受非议,虽说百姓受苦受难,战争更是燃眉之急。
在两相权衡之下,贺宴舟身为他自己,只能选择百姓。
景历帝却不愿意承担战事失利的风险,饿死了一大片百姓不要紧,若是丢了一片国土,他才是无颜面对先人,要在史书上留下丑名的。
贺宴舟紧接着说道:“皇上,民为国之本,若是民怨四起,怕是要闹出更大的事情。”
景历帝虽说觉得贺宴舟说得有理,但他不想多管闲事,他只想安安稳稳做他的皇帝。
“贺卿,朕不管你怎么做,但军资肯定是不能动用的,至于那些百姓,朕不是已经把王庭阳给你调来了吗,你们俩想办法就是,行了,没有要事不要再来烦朕了。”
贺宴舟就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没用,他只是想尽力劝一劝,皇上不管他也没有办法。
太和殿既是皇上现在接见大臣“处理”政事的地方,也是皇帝的寝宫。
他在龙椅上坐得困了,打着呵欠就倒了下去。
这时候,淑妃领着三皇子来了,贺宴舟朝他们行了礼:“淑妃娘娘,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昌云今年五岁,看到贺宴舟奶声奶气地喊他:“贺大人免礼。”
像个小大人。
淑妃一来,皇上又从龙椅上起来,脸上露出笑来:“爱妃来了,哟,看看这是谁。”
昌云往景历帝怀里扑去,皇上很宠爱他们母子。
贺宴舟垂眸,寻思自己该走了,又忽然被皇上给叫住。
“对了,还有个事儿,朱遇清去秦府赔罪没的?”
景历帝唯独会主动关心的,也就只有这些鸡毛蒜皮却有趣的小事儿了。
大太监王炎答道:“回皇上,还没的呢。”
景历帝歪嘴笑了笑:“朕就知道那小子要拖延,宴舟,今天下值以后,劳你一趟,你押着他去,哦对了,还有裴家那小子。”
贺宴舟领了命。
皇上让贺宴舟押着朱遇清去找秦雨铃和她的姑姑赔罪,这不知又是怎么想出来的好主意。
“对了,还有,最近怎么这么多事儿,裴府昨晚被抄了,朕今后还要用他们做生意赚钱,你赶紧拟旨,就说裴家皇商的身份不变,以往的生意照做。”
贺宴舟再次领了命。
他在皇上跟前的时候,皇上总爱叫他做各种各样的事情。
贺宴舟也想安安静静做自己的都察院御史,每天扫视各位官员,抓他们的小辫子,但现在皇帝近臣的身份也让他许多事情做起来轻松了许多。
比如在皇上面前暗戳戳地给看不顺眼的官员上眼药。
景历帝怀里搂着淑妃,看了贺宴舟一会儿,朝他挥了挥手:“行了,你走吧。”
贺老太傅家的这个小孙子,站那儿就板正得很,皇帝有时候想骂他都不忍,偏他又每天那么义正言辞的,从他嘴里无论说些什么出来,景历帝再讨厌再心烦也说不出他错了这样的话,看贺宴舟那个样子,大殿上任何人有错、有道德上的缺陷,他也不会有。
皇上叹了声气:“爱妃,你看那小子,走个路都那么伟光正,就是因为这样,朕能拿捏得了朱遇清,却唯独拿捏不了他。”
淑妃看着贺宴舟走出了大殿,一直走到了看不见的地方,手在皇上的胸膛上一下一下地抚着绕圈圈:“皇上,朱遇清那小子若是不拿捏着点儿,指不定给您做些什么坏事出来,贺宴舟却不一样,他无论如何都只会做对您好、对朝廷好的事儿,是为皇上分忧的。”
淑妃说话就是这么熨帖,一句话下来,皇上的烦恼便全都没有了。
景历帝呵呵笑着,将淑妃按倒在龙椅上,兴致一上来,直接就伸手去剥她的衣服,一刻也等不及的要与她欢好起来。
淑妃一边柔媚笑着,一边赶紧朝一旁的宫人使了个眼色,便有她的亲信迅速将三皇子拉了出去。
三皇子被人牵着出来,在殿外遇到了贺宴舟。
“贺大人。”
贺宴舟回过身,蹲下身子温柔叫道:“三皇子殿下,您怎么出来了。”
一旁的侍女不敢回话,直到殿内传出了阵阵不堪入耳的声响,贺宴舟了然。
他伸出手捂住了三皇子的耳朵:“咱们来玩儿个游戏好不好,你看我口型,猜我在说什么。”
三皇子点了点头,任由贺大人捂住了他的耳朵。
淑妃的哼叫声,皇帝的喘息声,还有肢体碰撞的水声,皇帝喜欢女人叫,叫得越大声越好,淑妃自是投其所好,声浪一股一股地传出来。
贺宴舟眉目始终温和淡然,直视三皇子,为他念着诗。
第31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一旁的侍女红了一张脸, 淑妃娘娘叫她快些将三皇子送走,却还是没来得及,幸好遇到了贺大人。
贺大人面目始终清明, 丝毫未受影响,而三皇子殿下也没有听到任何不该入耳的声音, 他在认真地猜贺大人口中说的是什么话。
淑妃正在卖力地迎合皇上, 她在皇上眼里媚浪到了极致, 更是喜欢得不行,淑妃心里却清楚,自己是在为自己和昌云挣命。
皇上眼里别的都不看,只看谁能讨他喜欢, 谁就能得到好处。
在这条路上, 淑妃走得很好。
贺宴舟并不会因为今日听到的任何, 对淑妃产生别的看法,她是昌云的母亲,而昌云……
昌云笑着说:“贺大人, 你念的是苏先生的《记承天寺夜游》。”
贺宴舟微笑着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块芝麻糖给他。
现在里面的声音已经停了,贺宴舟收回了手,三皇子拿着芝麻糖,还有礼地道了声:“贺大人,多谢。”
贺宴舟站起身, 与昌云道过别后, 往远处走去。
昌云小小的身躯看着贺大人渐行渐远, 贺大人今日给他念的这一篇《记承天寺夜游》, 会记在他的心里很久很久,那是一种读书人之间, 缓慢而踏实的影响力。
贺宴舟脚步轻快地往司珍房走去,他抬头看了看天,天色还早,但他今日想去守着她。
他摸了摸腰间的口袋,给了昌云一个芝麻糖以后,还剩下一个。
秦相宜做了一会儿今天的工作,趴在桌案上,摆上纸笔,开始写起香方来。
千松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甘松半两、白芷半两、牡丹皮半两……姑娘为何又写起香方来了。”
秦相宜落笔后,将纸上的墨晾干,塞给千松:“你待会儿去把这些给我买回来。”
千松点了点头,将香方揣进兜里,一抬头:“咦,贺大人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秦相宜抬头看过去,只见一道紫色的身影立于窗外,光是看见他,她心里就感觉无比的安心,垂下头浅浅笑着。
千松提前将她的箱子收拾好,拎起箱子道:“贺大人既然已经来了,姑娘下值以后跟着贺大人一起回府就好,我就先走了,去帮姑娘买要用的香料。”
秦相宜点了点头,将随身的掌珍令牌递给她,免得千松等会儿到宫门处被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