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朱家嘛,应付起来就更简单了,恰好就是这一正一邪的朱贺两家对立,他们永远也不会结成同盟,而朱家是皇帝手上收割百姓的利器。
朱党巨贪,殊不知贪下的一大部分都进了皇帝的私库。
贺阁老塞了一块白布到儿子嘴里,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忍着点。”
五十杖而已,贺阁老虽然心疼得不行,但最让他担心的,还是儿子满腔的少年心气。
入仕为官时,谁不是想真正为国为民做些什么呢。
他所能做的,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儿子:“你没做错什么。”
贺宴舟一双眸子凌厉而坚韧,他瞥了朱遇清一眼,对父亲说道:“我没事,父亲。”
他咬紧了牙关,示意一旁执刑的太监动手。
这两位都不是什么不轻不重的小人物,虽说皇上发了怒,但同时顶着贺阁老和朱太保的目光,执刑太监们也不敢使全力。
贺宴舟不惧他使全力,这件事情对他的伤害全在心理上,他的年纪终究还不大,前半生几乎都是在家族的庇护下长大的,看事情也总是看到美好的那一面,纵使是遇到了这样一位皇帝,也仍旧保有一颗赤诚之心。
顶着家族的庇佑,莽着一颗心往前冲,心里始终相信,自己能改变什么。
他有他的愿景,四海升平、百姓安好,至于那些艰难险阻:盘踞在朝堂上的朱党,以及永远压制他的皇帝,他也只当那是书本里说的,为官必会经历的困难。
等挨了五十杖之后,站起身来,他还会继续朝着自己的志向前进。
他紧咬了牙关,受下这一杖又一杖。
尽管这个惩罚,来得没道理极了。
“但是父亲,我没错。”
“对,你没做错什么,宴舟,你做得很好,我为你骄傲。”贺阁老一便又一遍地对儿子说着,这可是贺家全族之力保护着培养出的长孙,他身上有着所有少年应该具有的最好的品质,他是全族的骄傲。
到了深夜,皇宫里万籁寂静,只有时不时路过的两列侍卫。
贺宴舟和朱遇清一同跪在太和殿前的平台上,谁也不理谁。
被杖打后,又在此跪地多时,两人皆是面目苍白,摇摇欲坠。
贺宴舟死死捏着自己的衣袍,不动如山。
这一夜里,他想了许多,他的初心未变,可在这位皇帝之下,他的愿景究竟能否有实现的一天,还是终究他要做他人一辈子的棋子,那些志向都是妄想。
满腔热血无处挥洒时,他从不怨天载道,而是一直致力于如何从这片压抑的朝堂环境中,挖出一些自己能做的事情。
他从不要求自己能大展拳脚,很多时候他宁愿将功劳让给底下的其他人。
“贺宴舟,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冤枉死了,明明一心为着百姓,却还是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啧啧。”
贺宴舟一个眼神也没往他身上放,他自有他的道,不需要任何人左右。
子时一到,他便站起身,朝着宫外走去。
起先走的两步让他差点跌倒在地,一连串的金玉交叠之声使他心神一振,他抚了抚腰间的禁步,玉质温润如水,底下环佩叮当。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好疼啊,被打了五十棍,又在冰凉粗粝的地面上跪到了深夜。
贺宴舟两腿一软,叫怀玉给他牵了匹马来。
她的气味很干净,尽管他们一直在交换呼吸,抵着彼此的额头喘息,贺宴舟除了少数时候能闻到她发间的隐约香气,其余时候捕捉不到她的任何味道,包括现在。
她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颊,微张开唇的喘息毫不掩饰她的动情。
月色如水,她一侧的肩膀斜斜地耸起,她的肩胛骨凸出映着冷白的月色,他的牙印还鲜红又生动,他的指尖轻轻划过,两颗心在静谧月色下悄然交融。
一个轻触的浅吻过后,他们靠在一起静静喘息着,明明已经心颤如雷,欲望如潮水般涌动,却再未有任何动作。
他的眸子里蕴含着情欲,眼神交汇时,隐秘的思绪在竹影下悄然蔓延。
这可是贺宴舟啊,他眼里出现的这样的情感,真是让人陌生极了、
这次是他的下巴微微抬起,往前试探着,他侧了一些头,以免碰到她的鼻尖。
秦相宜思绪混乱,或许可以借着酒劲做一些事情,但她此时的忽然分外清醒了。
她喘息着,捧着他的脸,迎上了他的吻。
她的呼吸每一次都到了极致,她贪恋他的气息和味道。
他的唇温润而柔软,或许他实在没有太多力气了,他抱住她的头,移开唇倒在了她的肩上。
“姑姑,你别生我气。”
秦相宜抬了抬手,叹了声气,想告诉他他不必这般小心翼翼,是她先动的,就算做错了,也是她的错。
直到他再次吻上了她的颈侧,她瞪大了眼,这才知道他那句话的意思。
这是她掩藏在重重衣襟之下的部位,有她不得见人的伤疤。
好在夜晚昏黑,他看不清她的任何。
那处本该时时刻刻泛着痒的地方,被他的唇温热地覆着。
他们停止了一切思考,停止了一切回忆,放下了所有身份与认知,也不觉得害怕或是担心。
他们只是平静地互相倚靠着,出于本能地做一些动作。
清醒又沉醉,在又一个轻吻后,注视着彼此。
天上星光闪烁,她不认识那些星星,贺宴舟困倦地倒在她身上,但她的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温柔,不是满足与幸福,就只是温柔。
他会颤着手抚她的脸颊,也许他心里想的是,要庄重一点的,她是不可被侵犯的,但心底的情动又压抑不住地全部涌了出来。
最后化为落在她唇上的一枚轻轻颤着的滚烫的吻。
第24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清晨露重, 秦相宜是被鸟啼声叫醒的,今日是个大雾天。
吸进胸腔里的空气泛着冰凉湿意,冷得刺骨。
雾天的冷便是这样, 湿冷的空气直往人衣领里钻,浸透人的肌骨。
宿醉过后的头疼是极让人难受的, 秦相宜揉了揉额头, 感觉头昏昏涨涨的, 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姑娘,去巷子里吃碗小馄饨再进宫吧。”
秦相宜抵在门框上,笑容温婉,声音带着些刚刚醒来的软糯绵长:“是你想吃了吧。”
千松给她披上了一件深绿色的大氅, 拢在她脖子前面勒紧了绳子, 免得钻风进去。
“我昨晚顶着冷风守了那么久的门, 姑娘今日连碗馄饨都不请我吃的。”
秦相宜眉眼间皆是笑意,她伸手揉了揉千松的脸蛋儿:“你呀,说话就这么怪腔怪调的, 带你去吃还不行。”
主仆二人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收拾好出了门。
若是能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就好了。
秦相宜从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她靠一身手艺便可以养活自己和千松。
与其说是主仆,她们俩更多时候却是互相照顾着。
“女子若是不嫁人就能靠自己养活自己,是最好的,世间男人多不可信, 千松, 你往后一直跟着我便好, 有我一口饭吃, 就有你一口饭吃,我会为你撑起一片天。”
如果不是被世道所逼, 秦相宜也不会日日惦记着找夫婿。
她与千松两个人,已经能生活得很好,像这样在一个凉意浸骨的清晨,去街角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再一起进宫上值,这样平凡而温暖的生活,让秦相宜十分满足。
从秦府出来,天光大好,她们沿着街一路走到了街角支着的馄饨摊。
青京城里卖早餐的地方不多,巷子里支的这个馄饨摊很受欢迎,无论是高门大院里的贵族还是平房里住着的平民百姓,都会来这里吃。
秦相宜在外行走的时候很多,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坐在轿子里,就在皇宫与将军府两点之间来回。
青京城里像她这样日日在外行走的女子不多,她之所以敢时不时来到这种人多的地方待着,秦老将军之女的身份多少给了她一些底气,何况,她身上还穿着掌珍的宫装。
千松拣了一张小桌子,将桌沿和凳子都擦拭了一遍,才叫秦相宜过来坐下。
馄饨摊上这一堆东拼西凑的男顾客里,两道绿色身影绰绰立在其中,难免勾起人明里暗里打量的目光。
“老板,来两碗馄饨。”
千松从袖袋里掏出几片铜板给他。
一主一仆坐在一张小方桌上。
千松跟秦相宜在一起时间久了,一举一动都像她,她们俩都是端坐在那里,绝不会让人产生一丝遐想的女子。
要不也不会传出,秦老将军的幼女古板无趣至极,其夫才将她休了的话语。
青京城里的人自然知道她是谁,也认得她身上穿的宫装,但馄饨摊上有时难免会有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士,见了秦相宜,也想结交结交。
一个古板无趣至极的女人,在某些人眼里,却能幻想到无数个将她拉下神坛的样子。
更有男人认为,没有女人在他身下不会变得妩媚起来,这是男人普遍拥有的自信。
“这位娘子,为何一个人赶这么早出来。”
秦相宜缓缓抬起头,眼前正是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江湖人士,她一双眼淡淡扫向他:“关你何事?”
千松伸出一只手来想要驱赶他,被秦相宜拦住了:“别脏了手。”
一句话淡漠无意地飘出来,激怒了这位江湖人士。
他正要伸手拽她,秦相宜从座位上站起来,扭头转向另一边,叫了一声:“哥哥。”
秦天柱正在往翰林院上值的路上,突然听到秦相宜叫他,便转过身子走到她跟前。
“妹妹,你怎么在这里吃馄饨,等等是要进宫吗,哥哥送送你。”
秦相宜垂眸笑了笑,她有一个穿着官袍的哥哥,那位想与她结交的江湖人士只好灰溜溜地先逃了。
尽管哥哥身上的官袍与她身上的宫装品级是一样的。
“是,哥哥,你送送我吧。”
秦天柱点点头,拉着她并排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自从哥哥成婚以后,兄妹二人便鲜少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时刻了,小时候她跟哥哥的关系很好。
哥哥叫秦天柱,因为父亲想要他像一根坚硬巨大的柱子支撑起整个家,她叫秦相宜,因为母亲说,女孩儿要无论如何总相宜,与什么都相宜。
母亲也常常觉得可惜,明明已经给她起了这样一个名字了,她为何与裴清寂就是不相宜。
想到这里,秦相宜心里万分沮丧,她倒宁愿自己是秦天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