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断了
那股情绪转瞬即逝, 只是眨眼的功夫便没了,云桑觉得自己看错了。
李承钰怎会对她泄露出这样的情绪?
“仪君。”
定定地盯了她片刻,云桑终于等到了他开口, 只听他可以称得上轻柔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对于即将退婚的男女来说, 唤其闺名是有些不应当的, 但云桑不知李承钰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只看着面色不大好, 她没好意思说冷场的话。
许是亲眼看见了自己和江见的亲密,如今又被上门退了婚, 心情不佳吧。
“世子今日专程约我在此,是想说些什么?”
心中存着退婚的心思, 就没必要像寻常未婚夫妻一般培养感情,说些朦朦胧胧的话了。
云桑浅笑着将目光落在李承钰身上,轻得像片羽毛, 不会让人觉得冒犯,也不会让人觉得轻慢。
但这样的目光并不是李承钰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那日, 于上官院判家的喜宴上,她看向那个少年的目光。
仪君几乎从未用那样的目光看过自己, 无论是定婚前, 还是定婚后,亦或者是要退婚的现在。
“那日傅公上门, 说你要退婚,为什么?”
修长的手指抚在琴弦上,公子的动作看起来很是闲适,但一双幽深的眼眸告诉云桑,显然不是这样。
对于李承钰问出的这个问题, 云桑觉得万分诧异。
如果是不
知情的外人问她为何要与李承钰这样一个绝佳的好儿郎退婚,云桑完全可以理解,因为外人什么都不知道。
但李承钰不同,是他随着爹爹找到了她,也亲眼目睹了还没恢复记忆时她与江见之间的亲昵。
他应当一清二楚,不是吗?
这样尴尬的局面,傅家主动来商议退婚不正是识趣之举,破解尴尬局面的心思吗?
为何英王府没有顺势接下,放弃她这个在他们眼中已经“没了清誉”的姑娘,为王府的嗣子另寻良妻呢?
甚至李承钰还要问她为什么。
云桑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混沌中,觉得匪夷所思。
云桑瞪大了眼睛,面上露出了丝丝迷惘,犹豫了几番,迟疑道:“世子为何这样问,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这话戳到了李承钰的痛处,抚在琴弦的指腹一颤,一个不轻不重的音倏然间泻出来,在寂静的此刻尤为惹眼。
云桑心一沉,想着这事虽不是她家有意,只因命运无常,但定得好好的一桩婚约,终究是傅家这头先出了事,难免愧疚。
念此,云桑肃然站起,对着端坐在琴案前的如玉郎君长揖致歉道:“此番是我傅家对不住英王府,若是我爹爹未将歉意转达,仪君在此向世子赔个不是,发生这样的意外,我傅家自是不好推脱,思来想去,还是两家退婚,让世子另觅良妻更好。”
虽然退婚之举的确夹杂了云桑自己偏好的私心,但并不全为着私心。
与江见那般亲密相伴了一路,还被未婚夫瞧了个正着,若是还强要这桩婚事,着实有些对不住未婚夫,云桑心中的礼义廉耻也不容她一心二用,左顾右盼,最后谁都对不住更糟。
她从前对情爱一事无知无觉,但现在心意明了,做出这个决定不仅是合乎情理,也由心而发。
李承钰将少女染着愧疚的神情收入眼中,一时间云开雾散,大有茅塞顿开之意。
云桑赔礼时姿态很足,尽是垂着眼眸,没有看到李承钰唇畔那抹带着几分释然的笑。
李承钰早该想到的,傅公何等光明磊落的君子,仪君又是心性纯然清正的姑娘,若是经历了这事还藏着掖着紧扒着英王府不放,那才是怪了。
轻柔的目光划过少女白皙明丽的面颊,李承钰心头微颤,终究是无法割舍。
“英王府不会退婚。”
犹如平地一声惊雷,这句话在云桑脑中炸响,久久未能平息。
“什么?”
云桑觉得自己刚刚一定是耳朵出了问题,才会将本该是“英王府会退婚”听成“英王府不会退婚”。
这简直不可思议,刚想因为自己出岔子的耳朵再追问一句,李承钰大发善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英王府不会退婚。”
云桑这下真真切切听了个明白,却是自己压根不爱听的。
铺天盖地的疑惑涌上心头,云桑一时没忍住,嘴快道:“为何不退,我和江见都……”
那样亲密了,还被你看见了,怎么还能不退婚呢?
反应过来,云桑将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不好意思说出来了。
但她快速回笼的理智并没有叫李承钰的脸色好转,反而诱发了对方不愿去深想的一层。
李承钰不是人肚子里的蛔虫,也不会读心术,他不知道云桑没有说完的后话是什么,但他想到了别的上面。
仪君生得这般模样,又缺了记忆流落在外,那个出身草莽,一看便不知规矩礼法为何的少年又怎会客气。
怕是早就将仪君……
李承钰甚至不敢想下去,然一张清俊如玉的脸渐渐泛了青意。
这恐怕是任何男子都无法忍耐的事情,但却在某一日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降临在了他的头上。
偏生他还说不出退婚二字。
这一刻,李承钰再稳定的情绪也有些经受不住了,一张脸难看的像是吞了苍蝇,看得云桑也不敢再言语,生怕再度刺激到他。
这样尴尬的局面下,云桑也不好意思坐下,只直愣愣地站着,想着怕是等下便能听到李承钰改口了。
然一阵让人心惊肉跳的寂静过后,云桑又等到了一番不可思议的话。
“我不怪你,仪君,你没有错,都是他的错,只要……”
扶着额沉思了几息,李承钰话语也跟着顿了顿,抬眸凝望着她,一双眼眸含着仿佛被急雨打过破碎的潭水,潭水下涌动着复杂而又沉重的情愫。
“只要你与他断了,不再见他,仪君,你依然是我的未婚妻,日后与我荣华一体。”
“今岁的九月十八,我们的婚仪会如期举行。”
李承钰故作平静的语调却掩盖不了他面上抑制不住的狼狈,甚至不敢看她。
云桑每根头发丝都被这几句话震住了,一时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其实自己还在家里睡觉,早饭还没吃。
要不然她怎么会听李承钰说出这么不可思议的话?
心头隐隐有个她觉得有些荒唐的猜测,那就是对方爱极了她,非她不可。
但这话在心间滚了几圈后自己都信服不了,云桑暗暗拧了一把自己腰间的软肉,疼得险些叫出来。
这下才真正确定,她果真不是在梦里,李承钰果真说了那样一番话。
简直不可思议。
见云桑呆呆地没有说话,神情满是不可置信,李承钰猜测可能是因为过于惊喜,毕竟连他自己都不敢信这些话是自己说出来的。
他虽不是天子,但也是一诺千金,自是不会半路再收回来。
打定了主意,李承钰思绪清明了许多,望着还在神色恍惚的未婚妻,施施然站起,走到了呆立着的少女跟前。
“仪君。”
他抬手,方向正是朝着她的手掌而去,似是要牵起她。
意识被拉回来,云桑察觉对方的意图,她的身体比大脑反应得更快,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那只手,后退了两步。
“不可以!”
回避的动作,拒绝的话语,实打实扫了李承钰刚凝出来的情愫,他沉着脸,看向了略显慌乱的少女,听到了一句轻而有力的话。
“可我喜欢他。”
只这一句轻柔的话,李承钰强装出来的一点体面土崩瓦解。
……
房门被重重摔出来的声音犹在耳畔,云桑看着浅蓝色的衣袂彻底消失在眼前,她累得倒在了一旁的软榻上,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
今日一场叙话,云桑一颗心就没安宁过,几番起起伏伏,她早就累了。
先前那一句肺腑之言耗尽了云桑最后一份力气,如今的她再经不起折腾了。
她甚至不敢去回忆当时李承钰铁青的脸,终究是她对不住他。
这下,李承钰应当不会再稀罕她了。
在榻上歇息时,云桑思绪纷飞,只觉得一团糟。
“小姐~”
李承钰负气离开时动静不小,那模样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是被气着了,冯安战战兢兢地跟在主子后面,一句也不敢问,照云则满心都是小姐,立即冲了进来。
将云桑上上下下看了一遭,没看见任何伤痕,这才松了口气。
“吓死婢子了,我瞧世子那脸色,都怕世子对小姐动手呢。”
云桑歇够了,精神气回来了些,闻言笑道:“你这小脑瓜想什么呢,世子怎会这般。”
虽然也曾有短暂的一瞬间担忧李承钰所有的尊严与体面被践踏后会不会迁怒她,但显然这是多余的,英王世子是个十足的君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但对方那一副难看的脸色还是将云桑吓了一会,但同时也多了几分愧疚。
入了八月
,秋意更甚,外头的风也更萧瑟了。
同照云走出天酩楼后,感受到不同于雅间中的干冷,云桑裹紧了身上的薄绒斗篷,细细感受着暖洋洋的日光,眸光轻转,不经意扫到了一个白影。
正是江见,也不知等了多久,环胸靠在柱子上,动作悠哉悠哉的,但神情一点不悠哉。
云桑不可避免要经过他身边,就听见他阴恻恻道:“居然背着我和他私会。”
脸一红,虽然与李承钰没有什么,但此刻被撞个正着,云桑心田也涌出一股没来由的心虚感。
此处人多眼杂,不好在这掰扯,云桑只留下一句“假山后,回去同你说”。
说完逃也似的钻进了车子里,透过帘子掀起的缝隙去偷看,只是一会的功夫,柱子旁边的人便没了。
好了,去假山那里寻人吧。
这一次的江见没有躲猫猫吓唬她,而是就站在最显眼的地方等着,环着胸拉着脸,一看那模样就不高兴,等着她来哄的。
熟练地将人往假山洞穴中带,两人像对钻石头眼的鱼儿,一溜烟就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