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他要死了吗?
生命消逝的最后时刻,他的耳畔传来一声巨响,那是大吕鼎被四分五裂的声音。碎裂的青铜一块一块地从高处砸落在地,响声大得似乎要将夜空都震碎。
刺耳的号角声中,金翅鸟妖听见元虚舟平静地说道:“没必要扩大伤亡,徒增牺牲,我要的命很少,你算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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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煞之一的离朱,原本应该安生待在南荒最西的封地内作威作福,如今却悄然出现在了妖都之外。
像她这种大妖虽被管得严,但狡兔都有三窟呢,临时收拾间洞府出来招待贵客,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她吩咐属下备了一桌下酒菜,自己则从酒窖里翻出几坛陈酿。踏进院中时,被她好生招待的贵客正望着远处的妖都出神。
“还能感应得到吗?你当年亲手设下的结界。”离朱行至她身后,淡淡出声,“炎葵大人。”
炎葵回过头,眉毛轻扬:“你当妖脉断绝是件说着玩的事吗?”
“……”
“我什么都感受不到了,除了能听懂鸟叫,妖骨对低等的小妖们还有些微不足道的震慑力,其他都与普通人无异了。”
但时间过了这么久,她早已调适好,试着去感受普通的微风和虫鸣,试着用这副无法再御风身子去图谋一切。
离朱当年和她打架最多,妖相一显能搅得天地都色变。现下看着她这副纤细柔弱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年我就说了,千颉那个小畜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你执意相信他……”
对上炎葵释怀的目光,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算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都已经是这样了,我只希望你能记得他的罪孽,别到最后又心慈手软。”
“离朱,”炎葵静静地看着她,“渡劫之前,我把情根拔掉了。”
“什么?!”
离朱睁大双眼,脑子不知道往哪里转了转,半晌之后,才苦笑几声,瘫坐在院中的石墩上,“原来真的是天意……”
是天意,让他们不得善终。
树梢上叶片被吹得哗哗作响,离朱撑着脑袋看向炎葵,转移了话题:“但说真的,你要是早点与我联络,我们联手杀回去,我就不信千颉还能在那个位置上逍遥那么久。”
说“逍遥”也不准确,谁都知道千颉疯了。他在炎葵的位置上坐着,日日都睡不好,生生把自己折磨成了这副恶鬼样。
但他惦记着的那个人,心里已经没有他,连恨意都没有了。
“杀回去?”炎葵笑了笑,“然后呢?杀一个千颉容易,但妖族只认强者。我妖脉尽断,即便是从前威望再高,仅凭着一点旧情,又能压得住你们这些大妖多久?大权迟早要旁落。”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最该考虑的事情。
就算她与炎葵亲如姐妹,可谁能保证她不会有一天想取而代之,也尝尝当当妖皇的滋味。
离朱不禁点点头,听见炎葵继续说道:“倒不如让千颉替我将这个位置守住。他在,我需要对付的,就只有他。他若不在了,情势反倒会无法控制。”
“那现在你来找我,是觉得该到动手的时候了吗?”离朱问,“不是说,还有最后一件灵器没有收回来?”
炎葵没有说话。
她只是转过身,注视着将妖都围得固若金汤的几道屏障,像是要验证什么预感一样,半晌都没有移开目光。
就在这时,夜空中突然有一道刺眼白光炸开,妖都之内的第二层结界随之显出全貌。紫色的光网如同蛋壳,从上至下将半座妖都包裹住,威风凛凛地看起来不容侵犯。
可下一刻,那层结界便从旁边被撕开了一个破口,光网像是失去了力量,软绵绵地迅速消失在天际。
一只淬着火的巨鸟凭空出现,离朱一脸惊异地望过去,奔至炎葵的身边握住她的胳膊惊叫道:“结界破了!那只鹓雏!那是……那是你——”
“是我的阿羽,”炎葵笑着回应,“走吧,现在是时候了。”
当阿羽准备好的时候,便是动手的时候。
第74章 呼风印的反噬,提前来了……
碎裂的大吕鼎一块一块地砸落,坚实的青砖顿时被砸出几个巨大的深坑。粉尘四起,但很快就被透体的夜风吹散。
尖锐的号角声在夜空中回荡,纸醉金迷的妖都被瞬间惊醒。
负责最外围城防的妖兵们看着完好无损的结界和城楼,正一头雾水,听到身后隐隐传来的轰隆声,才发现被攻破的是第二层屏障。
夜空中有天火接连落下,一眼望去,还浮现着巨鸟的残影。
一名妖兵看着残影的形状,喃喃道:“鹓雏……是,那位回来了吗?”
炎葵的名字在妖都内虽没有明令禁止,但千颉大人听不得旁人提起她,据说是一听就犯病,有一次还下令将南荒全境的炎葵画像悉数烧毁……久而久之大家都把她当作忌讳。毕竟祸从口出,年少的伴侣究竟因何反目,跟底下人实在没关系,该过的日子还是得过。
他身边站着的是今日轮值的统帅,以前是护卫宫墙的精兵,好像还担任过什么官职,不知因何被外放到了最底层。二十年来似乎也没做过什么正经事,就成日和他们这些小妖们喝酒赌钱混着日子。
闻言,那统帅却笑了笑,说道:“怎么可能,炎葵大人的妖身比这大多了,翅膀一张开,能把整座城都遮盖住,掉下的天火不焚一物,才不会像这只幼年鹓雏一样,连力量都控制不住……这八成是前段时间被千颉大人迎回来的少主。”
少主一事他们都有听说,但千颉只发了一纸诏令便再没下文,既未祭告天地,也未举办授礼,所以南荒羽族们对少主的存在并没有多少实感。
“少主为何会袭击狩月宫呢?”
“不知道。”统帅将目光从闪着火光的残影处收回,眼眶不知为何有些热,他低着头去怀里摸烟,正打算趁乱吸两口,摸了半天才发现那卷烟早已经被自己夹在了指尖。
好不容易点燃,他才如愿以偿地吐出一口烟圈,悠悠道:“也许是,炎葵大人要回来了吧。”
“啊……不是,那大人,我们,帮哪边啊?要不要,上去增援?”妖兵一下就慌了,他看着四周站立着不动,面面相觑着等待着号令的妖兵们,从彼此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困惑。
“想这些?我们跑上去干什么?送命啊?”统帅只抽了一口烟,就掐断了火,沉声吩咐下去,“叫一队城防兵去救火,其余将士原地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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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丈高台之上,风刮得脸生疼。
元汐桐眯了眯眼,先是确认大家都已经跟上,才俯瞰着已经完全醒来的狩月宫,静静地平复心脉。
她觉醒妖脉至今,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年的光景。作战经验少,又怕暴露身份,在寻找前几样灵器时一直是习惯智取,很少正面迎敌。
今日和这群星官们一起行动,才见识到这群人究竟有多身经百战。
他们行进的速度极快,彼此之间只需要一个手势就能完全领会对方的意思,所以一直到目前为止,计划都进行得很顺利,几乎是兵不血刃地直逼妖宫。
妖宫前这座可以召唤九煞的大鼎,娘亲一早就交待过,无论如何要先摧毁,目的是防止九煞们过来搅局,趁乱坐收渔利。
但下一步,却没那么好走。
她还差最后一份妖力未拿到,便临时拐道来南荒。不仅仅是千颉,就连在凉州严阵以待的邢家应该也没料到。
现在是因为他们占尽先机,发动奇袭,她才能以半妖之身短暂地压制住在场的羽族妖兵。
但这份威慑力已经开始消退了,毕竟她的妖力并不是那么稳定。
残缺体的妖力就是会有这个缺点,全力一击之后需要一定的冷却期来恢复。
而娘亲远走多年,千颉为拿下南荒控制权,早已将娘亲的心腹旧部逐出权力中心,并严加监视,以便在第一时间得知娘亲的消息。
现在这座妖都内,没有羽族会真正认她一个半妖为南荒“少主”。
身为禁军左监的金翅鸟妖死后,妖兵们已经迅速做出了反应。
目光所及之处,她能看到,第三层结界已经将狩月宫牢牢护住。宫墙上、西直门广场四周的哨岗中,密密麻麻架设着的巨驽已经缓缓将箭头瞄准过来。
这样的巨弩名叫穿山弩,顾名思义,箭羽射向猎物时能发出万钧之力,以至于连山体都能射穿,还兼具着追踪功能。万箭齐发之下,就算是当年的炎葵自己,也只能以真身挡下一击而已。
而结界之后,妖族精兵正在有条不紊地分批赶来,数万羽族妖军显出妖相,不一会儿就将狩月宫西门围了个昏天黑地。
为首的四名羽族将领,妖力看着全都在金翅鸟妖之上。
这不意外,能在千颉手下谋事的大妖,绝非等闲之辈,过人的本领和狠辣的手段缺一不可,才能活至今日。
宫门前,将金翅鸟妖一击必杀的元虚舟并未后撤,而是伫立在原地,从容不迫地等着反应过来的妖兵们排兵布阵。
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现下已经成了个靶子,冷静得像是来逛园子。
若是没有十足的准备,他断不会如此气定神闲。
一时间,迅速摆出几列防御阵型的妖兵们也没敢轻举妄动。
但接替金翅鸟妖担任指挥的九头鸟已经发现了蹊跷。
在少主冲破第二层结界现身时,他们明明瞧见她身后跟着的人影有七道,现下却只看到神官一人,其余六人跟消失了一样……
藏到哪里去了?
九头鸟悄悄打了个手势,示意几个小兵分散出去查探个究竟。
夜色之下,对峙着的两方好像凝固了,只有宫墙四周十步一架的穿山弩在悄悄地移动着箭头,直指广场正中的颀长身影。
弓箭手们已经将指尖搭上去,只等着一声令下,就要将人射个粉碎。是的,粉碎,正常情况下,对付擅闯妖宫之人,一箭便足以。
千颉大人已经下令,只有少主必须活捉,其余人等格杀勿论。在万箭齐发的情形下,即便来人的确是不容小觑,他们也不认为他能够逃得掉。
夜风卷着杀意从四周逼近,却又在掠过元虚舟身侧时,卷向了地面,只掀起他轻软的袍角,在他周身形成一个看得见的风漩。
忽然有一片浓云将月亮遮蔽,视野变得有些暗。
但羽族的夜视功能都极为发达,此时正是动手的时候。
离元虚舟最近的那排弓箭手,蓄起妖力,一点一点将弓拉开。
他们注意力完全被身为箭靶的元虚舟吸引,根本没注意到头顶的房梁上有一名绿衫女子倒挂着滑下来。
她不知练的什么功法,不仅动起来毫无声息,身子骨也跟纸片似的,似乎风再大一点都能将她刮走。
突然她轻移着莲步飘近,只眨眼的功夫,为首的那名弓箭手便看到自己的手背上覆上来一只嫩滑无比的、属于女人的手。
眼下的情形实在惊悚,这弓箭手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就要将半满的弓松开,直接将那只穿山箭送出去。
“小心哦,诸位,”缠在他耳畔的声线分明是娇滴滴黏糊糊的,但握住他的那只手却像鬼爪一样,令他怎么挣都挣脱不开,“不要乱动,稍微动一下的话,头就要掉了。”
遮盖住月亮的浓云悄然移开,月色下,不知何时,他们四周已经布满了星线,密密麻麻,每一根都灌注着刀锋一般的灵力。而最可怖的那一根,正紧贴着他们的脖颈。
“现在,慢慢地,将手里的弩放下。”
她的声音很轻,却能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弓箭手的耳中。
命都在人手里,受制于人的弓箭手们不得不听命行事。
“嗯,真乖。”
见这群弓箭手们还挺识时务,绿衫姑娘满意地笑了笑,用空着的那只手轻刮了一下被她一手钳制住的羽族将领的面颊——她可是特地挑了个相貌最英俊的下手,不趁此机会揩个油就亏了。
但这油揩完她便完全没了兴致,也没管对方在顷刻间涨红的面颊,自顾自地在指尖释出灵力,于空中划出一道水痕,接着用手一弹,那道水痕便出现在了元虚舟掌心。
一共六道讯号,几乎是同时传过来。
穿山弩的威胁已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