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三年里次次都不落下的风筝,他始终坚信放风筝就能放走晦气的说法,每年她的生辰,都要带她上奉天门放风筝,第一年是小猫风筝,第二年是螃蟹,第三年是蝙蝠……风筝放走了,还要在她耳边说些“无病无灾,长命百岁”的吉利话。
婉瑛从前不理解他,直至今晚听了姬芸的话,或多或少能明白一些了。他或许是相信了那些方士的话,认为自己八字硬,天煞孤星,担心克死她。
“怎么不说话?”姬珩眉头皱得愈紧,“朕去叫太医。”
他起身要走,却被婉瑛的一句话绊住。
“香囊。”
香囊?
顺着她的视线,姬珩低头看向自己腰际。
这只香囊他日日佩戴,除了洗澡睡觉,几乎从未离过身。几年过去,不论他怎么珍惜,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蚀,香囊已经有些许褪色,显得略微陈旧,有些地方甚至脱了线,看不出上头绣的木兰原本形状了。
“要重新绣一个给你么?”
姬珩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你要重新绣一个香囊给朕?”
婉瑛点头,想了想,又说:“别的也可以,不一定是香囊。”
“……”
终于确信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姬珩捂着眼睛,突然失笑起来。
婉瑛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心想他是不是喝醉了,只是外表看不出来。
就在她摸不清头脑时,灼热酒气扑面而来,嘴唇被瞬间吞了进去,他吻得又凶又急,像沙漠中迷失很久的旅人,终于找寻到那一片绿洲,所以拼了命地汲取她口中津液。
密不透风的吻之下,婉瑛几乎喘不过气来,用力去推他,但压在身上的人纹丝不动。
在她快要窒息时,他终于松开了她,下巴抵在她颈窝里,贴着她的耳朵,急促地喘息:“朕很好奇,小十六究竟与你说了什么?”
婉瑛还在平复着呼吸,眼睛里含着泪水,显得楚楚可怜。
“不说?那继续亲——”
他低头就要亲下来,慌得婉瑛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实话未过脑子,脱口而出:“先太子……说先太子与太子妃的事。”
姬珩神情凝滞,半天都未有动作。
婉瑛忐忑不安,紧张地看着他。
他应该不喜欢别人提起他爹娘罢?毕竟他是个不喜欢把脆弱示于人前的人,何况这件事又是宫里的禁忌,这么多年,应该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
却没想到,在短暂的愣怔过后,他竟然笑了。
“小十六告诉你的?”
婉瑛点点头。
姬珩唇边的笑容渐渐加深:“所以小九是在可怜朕,才想要给朕绣香囊?”
“……”
婉瑛闭紧嘴不说话,但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显然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姬珩捂住脸笑了:“居然被人可怜了,心情还真是……”
是生气了么?像他这样高傲的人,一定不喜欢别人可怜他罢。
婉瑛小心翼翼地道歉:“对不起。”
“不,不用对不起。”
他笑着倒在她肩上,亲昵地吻着她的耳垂,耳郭,孩子一样地撒娇:“继续可怜朕罢,你知道的,朕从小就没有了爹娘,确实需要一个人来可怜朕……不过,香囊就算了。”
“为什么?”
婉瑛被他的气息蹭得发痒,不停往后躲。
他抓住她的脸,缠绵地吻上来,唇齿相依的间隙,含混不清地说:“那些活计自有宫人去做,你不需要做这些,小九只要……继续可怜朕就行了。”
第56章 射箭
第二天,姬芸被叫来天子王帐前兴师问罪。
“朕让你开解她,你就是这么开解的?把那些陈年旧事告诉她?”
姬芸撇撇嘴,不以为意:“你都说是陈年旧事了,有什么不可说的?”
她论起大道理来一套又一套:“而且啊,皇兄你那一套不管用,你看都过多少年了,小九的心还是没被你打动,当年我走的时候,你们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感情上的事听我的,准没错,女儿家的心肠最软了,小九同样也没了娘,把你的事一说,她自然能与你感同身受,脸面有什么要紧的,你先博取她的同情,让她可怜你……”
在她的絮叨声中,姬珩不由得想起昨晚的一些画面。
只要他一旦开始说他自小就没了爹娘,身下的人就会一僵,这时候无论提出多么荒唐无理的要求,她都会答应。
被人可怜,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
他不禁勾了勾唇角。
姬芸在他眼前挥动手指:“皇兄,你在听么?走什么神呢?”
姬珩皱眉,拍开她的手。
“没什么事便退下罢。”
“我怎么没事?我来找小九玩。”
她的目光朝帐篷里窥探,可惜帘子遮挡得很严实,什么也看不见。
“她在里面么?在干什么呢?”
“她在睡觉。”
“还在睡?”
姬芸咋舌,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着,昨天半夜做贼去了……”
说着说着,作为已婚妇女并且已经有了三个孩子的姬芸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颊迅速变得滚烫起来。
不是罢……难道是一晚上没睡?
这苦肉计的效果也太立竿见影了。
姬珩看了她一眼,撩起帘子进帐篷里去了。
姬芸在他背后凶巴巴地挥舞起拳头:“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说的就是你!”
想不到,她才得意了没几天,就又被姬珩传唤了,而这次连她都感到理亏。
起因是这几日部落里的人天天都会出去围猎,深秋时节,动物们都吃得膘肥体壮,好应付即将到来的冬季,看着丈夫打猎带回来的一堆猎物,姬芸眼红不已,她也好想去围猎啊。
草原上的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以射猎为生,连她刚满三岁的儿子昨日都带回来一只灰兔子,说要送给妹妹当宠物。而她只能留在营地里陪婉瑛聊天,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她实在是手痒。
“你要是会骑马就好了。”
某一天,她怀里抱着小女儿,坐在篝火旁无聊得昏昏欲睡,险些将孩子摔进火里。幸亏旁边的婉瑛伸手接了一下,她打个激灵,对着婉瑛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婉瑛主动问她:“骑马是什么感觉?”
说到这个,姬芸可就不困了,神采奕奕地说:“开心。骑在马背上的时候,你可以头脑空空,什么也不用想,只用握着缰绳,催动着马儿往前面跑就行了。而且你看这四海草原,荒无人烟,牛羊比人还多,四通八达,随你往哪个方向去。天地广阔无垠,没有尽头,风吹在脸上,都是自由的,我第一回骑马跑在草原上的时候,小九,我就知道我来对地方了。”
“自由……”
婉瑛反复揣摩着这两个字,抬头笑了:“那你教我罢,我也想骑马,看看自由是什么样的感觉。”
姬珩:“……”
姬芸心虚地捂着脸,透过手指缝隙看他:“你不要再盯着我了,脸都要被你盯穿了。”
姬珩瞪了她一眼,转身进去。
婉瑛要学骑马,他不好劝阻,毕竟这是正经事,他只能另辟蹊径。
“朕教你。”
婉瑛摇摇头:“幼仪会教我。”
“怎么?你认为朕教不好你?”姬珩顿时就不高兴了,“朕的骑射功夫也不差,况且,你读书认字还是朕教会的呢。”
婉瑛诧异地抬起眼睛:“陛下有空么?”
作为名义上的天可汗,草原的共主,他每日是要升帐议事的,大到部落联姻、纷争调停,小到谁家丢了几头牛羊这样的鸡毛蒜皮,也要他来处理,忙起来的时候从清晨议到日暮,王帐里吵吵嚷嚷个不停。
婉瑛有时觉得他确实是厉害,能将不同利益的种族建立成一个联盟,要知道草原就这么大,你占了我的地,那我的牛羊就没处吃草,各部之间利益冲突,时常展开纷争,你抢夺我,我劫掠你,闹得最凶的时候,往往是汉人吃亏,那些在部落战争中失败的弱者被抢走了栖息地,就会越过边境线来抢夺汉人的粮食和财物,老百姓称之为“打草谷”。
如果说这些蛮族降服在大楚铁蹄之下,靠的是将士齐心协力作战和大楚立国以来强悍的军事实力,并不仅仅是皇帝的一人之功,但他在战争过后,却能将散乱的五胡以古盟的形式凝聚成一个整体,强者打压,弱者扶持,让那些野蛮强悍的塞外之人乖乖听话,不敢私自发动战争,就这样维持了数年的太平,这就完全依靠的是他个人的聪明才智与政治手腕了,讲求制衡的帝王之术,他实在是利用到了极致。
对于天下人来说,他确实是个贤明的君王,如果不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些往事,自己甚至有可能会崇拜他,有时婉瑛会这样想。
姬珩想了想,自己确实没那工夫,也就不勉强了,只能对她说:“小心别摔着,从马背上摔下来不是小事。”
婉瑛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第二天清晨,她难得起了一个大早,穿好姬芸送来的骑装,又拿上配套的马鞭,整顿好装束就准备出发。路过一座帐篷时,却被门口的吕坚叫住。
“娘娘,且等一等,陛下有话对您说。”
婉瑛朝他身后的帐篷瞄了一眼,有些踌躇,捏了捏手中鞭子。
“幼仪还在等着我。”
吕坚笑呵呵道:“陛下正在议事,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婉瑛便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等着,听见帐篷后不时传来几句高声喧哗,叽里咕噜的,不知是哪族的语言,听上去像在吵架。
其实第一日来的时候,姬珩是在他们休息的王帐中议事的。帐篷可不分什么外间内间,起居休息都在一处,只在中间隔了扇屏风。婉瑛睡得正熟时,被吵架声闹醒,心情很烦躁,因为意识也不清醒,随手抓了个枕头丢过去。也不知道是丢中了谁,屏风那头瞬间安静了,她这才重新睡过去。
后来姬珩另外找了座帐篷议事,也吵不到她睡觉了,但此刻她听着帐篷里那乱成一锅粥的吵嚷声,心里想,皇帝最讨厌吵闹,真不知道里面的他会是什么表情。
说曹操,曹操到,正这样想着,他就撩帘出来了,距离吕坚进去传话,恐怕还没有打个喷嚏的工夫。
婉瑛不自觉站直,乖乖等着他的训话,谁知他却牵起她握着马鞭的手。
“走罢,去看看你的马。”
她的马是驸马完颜希亲自挑的,听说他爱马成痴,自小在马厩中睡着长大,是草原上知名的相马专家,与姬芸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他给婉瑛挑了一匹脾气极温驯的小马驹,个头也不高,刚好够婉瑛爬上去。
他们过去的时候,姬芸正在给马喂草料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