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一事,陛下先前可是答应过臣的,总不好临了就不做数吧。”
梁城越走到最中间,屈膝跪下,却探不到半分谄上,他作揖:“当年臣的父母丢下年仅六岁的臣,浴血沙场拼死护国,想来他们也是希望臣娶得真正钟爱之人。”
当年的小娃娃长大了,晟帝凝视着那张脸,到底是心头一软。
“当年的确是因朕的一念之差,才害得你不过垂髫的年纪便没了双亲,于情于理,朕对梁家,对你,心里都缺一块。”
梁城越面不改色,只是默默叩了一首,算是正面回应。
晟帝起身走下去,毫不避讳地将人扶起来,叹了口气:“这桩婚事,朕允了。”
不顾皇后与太子难看的脸色,晟帝转头去打量宋父,故意问:“广陵侯觉得如何,你在京城适龄儿郎中挑选多年,朕给你选的这个,应是上上乘。”
宋父敛眉,终是叩谢皇恩。
如此这般,梁城越才算是松了口气。
他用梁家人的世代军功去赌皇帝的爱臣之心,是他赢了。
无论是陛下知道继承人不该沉迷女色也好,还是真的心疼起当年那个坐在家门口哭的稚子也罢,至少结果,还算皆大欢喜。
这场荒唐剧目起的突兀,灭得也火速。
晟帝一句“诸卿吃酒”便轻而易举掀了过去。
甚至连太子爷自己,也是如往日一般模样,外人丝毫瞧不出憋在心中的惆怅。
而其他文武官,到底还是不能把今夜当做大梦,战战兢兢地吃完,便纷纷告退离席了。
一个时辰过去,偌大的殿上,除却宋、梁两家的人,也就是兰殊这样等着看热闹的最显眼。
“太子殿下走了,你不过去说点什么吗?”学着某人撞他肩膀,兰殊兴冲冲地提议。
梁城越放下筷子:“我现在去找那位不是讨打吗,还不如省点力气见更重要的人。”
兰殊是个打了二十五年光棍的,第一时间还真没反应过来,可当看着好兄弟不知道握着什么走向对面,他恍然大悟。
啧啧,这么急不可耐啊,人家一家人可都坐在那儿呢。
但看得出,宋家人也不想做那个碍事的。宋斯年甩来一个眼刀,但被梁城越轻飘飘躲过去。
怕引人非议,宋斯年示意鹿耳和绀青一同跟过去,但只要躲在旁边看着人来人往就好。
两个年轻的身影一前一后到了宫中侧亭。
鹿耳本想再跟两步,却被有眼色的绀青阻住。
湖心小亭时有微风吹过,惬意舒坦。
宋窕掰扯着手指,收着下巴低着头:“我大哥说国公与我很有缘分,可我却完全不记得何时见过你。”
“马球会之前,我们的确没见过。”梁城越从怀中掏出一只包好的布裹,一层层揭开,里面是一支经住岁月沉淀的金簪。
宋窕狐疑:“这是何物?”
“你母亲的遗物,或者说,是你母亲当年送给我,要我做信物以后来娶她姑娘的。”
十七年前,年仅七岁的梁小公爷痛失双亲,在街角的一家书肆中遇见了一位年纪相仿的小少年。
还有身后来接小少年回家的妇人。
他脸皮厚,尾随小少年与其母亲一路,望见高高的牌匾才知小少年名字。
广陵侯府,宋斯年。
梁城越与宋斯年一见如故,对于不少事情他们的见解都如出一辙,宋母还笑话他们,说这位梁小公爷,可比宋斯年孪生的二弟还懂他。
那年,宋母已有身孕,来了几个太医郎中诊断,都说怀的是位姑娘。
连生三个儿子,得知这次终于是女儿可把宋母高兴坏了,而打心眼里欣赏这位母亲的梁城越,也是天天来,每次来还都带着一盒她喜欢的糕饼果子。
当时宋母就拉着他的手,说不如定个娃娃亲,将来把肚子里的女儿给他做娘子怎么样。
直到十几年后,梁城越都记得自己那时呆傻却又认真的回答。
“那我一定要建功立业,不能辜负她。”
那时宋母还说他傻气,摸了摸他的头又夸他实在。再后来,就给了他一支金簪。
说将来女儿及笄,便让他拿着金簪来认婚。
躲在门口听到话的宋斯年还跑出来抗议,说他不想妹妹嫁给豪门大户,那时候的梁城越就知道,看似祥和的广陵侯府,很有故事。
果然,四个月后,那位贤惠的夫人因难产血崩撒手人寰,直到临死都没见到亲生女儿睁开眼睛看看自己。但据说,她是笑着离开的。
那日过后梁城越便再也没登过广陵侯府的门,只是宋斯年偶尔会到梁国公府,与他分享小妹的近况,只是梁城越从没说要去看。
出走投军前,小少年将金簪从柜子深处取出来,并带在身上当做护身符。
在军营中被大家发现还惹来众人一顿笑话,但他却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只要继续打胜仗,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见那个小妹妹。
七年后,从未吃过败仗的梁城越回京了,坐在马上,与当年在书肆相识的少年郎遥遥一望。
但宋斯年不知道的是,那一眼,其实某人想的最多的还是未来娘子的模样。
后来便是故意参加马球会,与她相识、刻意接近、情难自拔。
“阿窕,自第一眼起,我就很喜欢你了,此后再见,更是将一个‘很’变成数不胜数。”
第30章 赐婚旨
澄澈凤眸中是如蜜的爱意, 宋窕发觉时早已抽不出身。
她故意说:“可是我女红针线一塌糊涂。”
“我娶回家的是娘子又不是绣工,梁国公府家大业大什么样的绣服买不来。”
“可我说话也不好听,不讨人喜欢。”
“我喜欢就够了。”
她抿嘴:“我脾气不好, 而且爱哭。”
“没事,由我疼着宠着受着,阿窕什么模样都是好的。”
盯着那双瞳仁, 她心底甜丝丝的。
登时, 男人将金簪朝她面前送了送。
“若阿窕愿意嫁, 那就将我右手的金簪带回去, 若不愿,便把那块‘大吉签牌’留给我做个念想吧。”
说罢,便闭上眼睛, 很期待答案。
故作很为难的样子, 小手伸向右边。
因闭着眼睛,他什么都看不到,可身上知觉却格外清晰,当察觉到左手掌心的施压时, 心里一个激灵直接睁开眼。
便只看到宋窕故意捏着那块签牌在他掌中晃悠,小脸上的笑意勾/人夺舍, 看得梁城越哪里还有半点冷面阎罗的架势。
他哑然:“小狐狸。”
收好签牌, 宋窕拿起金簪, 昂首道:“国公, 婚约既定, 就不能反悔了。”
男人耍赖, 故意从她手中又夺走签牌, 将其握紧:“我可舍不得。”
送她回了侯府, 梁城越却有些不想放她进去了, 故意站门口磨蹭,跟个要糖的小童似的:“明日,我还能见到阿窕吗?”
宋窕莞尔:“就算是有了婚约,也没有天天见面的道理啊。”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只盼着能早点将人娶回家,这样见你便再也不用看你大哥的脸色了。”
梁城越喜欢直白地诉说情意,偏偏宋窕就吃他这套。
羞红的小脸冒着热气,想堵他半句,但两个字刚发出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娇嗲得不像话,就跟猫儿撒娇似的。
“我、我先回去了。”
盯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梁城越的指腹磋磨着签牌,心中的那片雪原早已繁花盛开。
连回国公府的路上都是踩着欣喜的步子。
皇宫,甘露殿殿内。
晟帝手边对着一摞文书,都是昨天御史台那边送来的。
说苏乃登到了青川后不仅没有按照原先的计划规矩征兵,居然还拿着公家的钱整日逍遥快活。晌午从青楼醒来下午就跑酒肆听曲,好一个醉生梦死。
一个个的真不让人省心。
揉着眉心,虽觉苦恼,但晟帝却没生气。
瞧出这点都太子东方煜走过来:“父皇似乎并不在意苏将军所作所为?”
晟帝摆摆手,招呼太监给他搬来只红木重椅,道:“苏家的那个小子,大智若愚,自有分寸。”
“比起他,朕更想听听你对梁国公府的那位有何想法。”
东方煜面色一僵,挤出丝牵强的笑:“梁家世代驻僵名将,自是忠臣无二。”
“不是这个,”晟帝盯着他,又开始下套:“朕刚刚在宴上将宋家的女儿赐婚给他,你作何看法?”
册封为太子已有十载,东方煜自然明白这是在问什么:“梁、宋两家都乃肱股之臣,他们联姻,对父皇自是锦上添花。”
晟帝点点头:“你若真是这么想的,那朕很高兴,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明白,作为储君,断不可因为一个女人而暴/露弱点,煜儿,早点忘了她对你也好。”
“父皇说的是。”东方煜速来擅长装乖,既然父皇想看,那他就披好这张“懂事太子”的面相。
见他的确无恙,晟帝也不打算再留人在跟前,刚想让他回去休息,就见一小太监抱着什么走过来。
“陛下,徐丞相求见。”
小太监将外面那人带来的糕饼奉上,解释这是他家私厨独创的点心,希望陛下能品尝后给出评价。
其实外面很多人都不知道,晟帝喜甜,尤其是这类模样讨人的点心,他是最不能抗拒的了。
让随行太监试毒后,他捏起一小块,又让人去给太子送去,这才慢悠悠说道:“让丞相进来吧。”
“传徐庭徐丞相——”
话音刚落,年过半百的白鬓男子便信步走来,只是他走得不算流畅,手里拄着只刻有青白二蛇交缠纹的拐杖。
虽是上了年纪的人,但徐庭的私服多为鲜艳的颜色,这次也是挑了件大红的圆领绸袍而来,脸上是不露齿的和蔼笑意。
“臣见过陛下、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