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番懵懂的聪明劲儿逗笑,梁城越继续问:“那其他特征呢?”
那歹人穿着一身黑就露了双眼睛,连额头都是包起来的,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宋窕也只能尽力去回忆。
猛然想到有一处,她就说了:“他好像有耳洞。”
“耳洞?”目光偏到小姑娘软乎乎的耳垂上,开始估量那人的耳朵形状。
宋窕见他盯着自己的耳洞,急忙道:“他只有一个,还是我帮他上药时看到的,在左边。”
男人眉宇变得皱巴巴,脸色也不大好:“没看错吧?”
“没有,我很少见到有耳洞的男人,所以当时就多看了几眼。”
没再听到他说话,宋窕掀起眼睫看过去。
男人的下颚线轮廓优越立体,面上五官干净清隽,抿着薄唇,好似在思考什么事情。
率先打破寂静,他没从床榻上站起,反倒是更过分地靠近两指:“行了,陛下想知道的我问完了,现在来问点我自己想知道的吧。”
攥着被褥的素手又在偷偷使劲,宋窕有些慌:“国公想知道什么?”
凝着那双哭得还没消肿的眼睛,梁城越的心疼恨不得溢出来:“怕吗?”
宋窕语气央央,罕见地带了怯懦:“挺怕的,怕疼,怕死,怕无辜地死了,连个说理的人都没有。”
“再也不会了。”梁城越脱口而出:“以后我会保护好你。”
脸上又开始冒热气,宋窕垂着头,下意识“唔”出声,像是在应答这句话似的。
被撩拨得心痒痒,他揉了把宋窕散乱的发顶,由衷而道:“小狐狸还真是爱脸红呢。”
不想被他看扁,宋窕拿开那只手,目光如炬:“那歹人左臂中箭了,国公知道是谁射的吗?”
“我射的。”
他自责地叹口气:“本来对准的他的心脏,没想到那人轻功不错竟然躲开了,还连累了你。”
但刚说完,梁城越就后悔了。
他知道焰京对自己的传言大多都是武功盖世,可这次竟然让一个小贼在手底下跑了,传出去简直令人生嗤。
怕因那射歪的一箭坏了自己在宋窕心中的形象,如履薄冰地问道:“阿窕,我是不是成了一个不合格的武将啊?”
她板板正正地叫声了他的大名,小脸很正经。
仿佛面前看的是个趁长辈不在就撕书的调皮鬼:“你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的话吗?”
男人谨慎地回道:“你说你不想同武将喜结连理。”
宋窕恨不得回到一个月前捂住自己的嘴,抛去脑中的不快,她纠正,直说不是这个。
那夜给他带来的心理阴影太大了,整整两天两夜都难受得没合上过眼。
梁城越不想回忆,只能假装忘了。
好在宋窕没非逼着让他非得说出来:“我欣赏武将,是因为他们保家卫国,可不代表我视他们为神明不能犯错,更何况,这又不是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向来很会抓重点的梁城越打断了这番煽情:“所以,阿窕是改变主意了对吧,觉得武将也是可以托付一生的人对吧?”
这人怎么这么胡搅蛮缠!
宋窕有些愠怒,干脆不理他了。
见她生恼,梁城越又发挥性格优势,几句话就将人哄好,乐在其中。
因为别着脸闭着眼,突然感受到掌心一热,多出来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物件。睁眼一看,认出那是之前给他的“大吉签牌”。
误以为是被嫌弃了,宋窕哪里顾得上生气,急切地问:“你不要了?”
“当然不是,”拇指擦过那两个字,语如潺流:“我只是觉得,阿窕现在比我更需要它,毕竟我也很怕。”
“怕什么?”小狐狸变得温良又懵懂。
“怕我拿走了你的好运气。”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一坛刚开盖的百年老酿,宋窕不自觉就想到她第一次喝醉的时候。
也是这般心迷意乱,也是这般心不由己。
不,这次不同。
她是心甘情愿入迷魂阵的。
她啜糯,面颊泛红,如浸了酒色的桃花:“好,那我先替你保管。”
男人眉宇盈笑:“阿窕可真乖。”
瞳仁折射出烛火光亮,像是埋在水底数百年的黑石,清澈动人。
因为离得近,甚至能看到那对眸中倒映着的面容,虽有些模糊看不真切,可宋窕知道那是自己。
想到这里,便就又笑了。
哄着让她再休息会儿,帮她掖好被角,梁城越唇角的弧度就没放下来过。
出宫后,他牵来匹飓风驹,长腿跨上去,直奔昌宁侯府。
云层如算盘珠般被片片分开又紧紧相依,从马上望去,天色从藏青转化为缀有零星的丁香色。
天要亮了。
昌宁侯府的人对这位年轻的梁国公也很是相熟,倒不是因为他那些威风名声,不过是因他是当年和自家少爷一起离家出走去投军的“可怜鬼”。
京城众人常常拿他们两个当笑话讲给儿孙听。
说两个出身高门的独子放着平坦的大道不走,非要去研究那蜿蜒凶险。趁着月黑风高,勾肩搭背就跑到西郊大营跟着上了战场。
当时老国公和昌宁侯还气得不轻,甚至被不少人明里暗里笑话了大半年。
直到几年后,当初偷偷跟在火头军营房的走卒兵摇身一变,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军功赫赫一时间风头无两。
甚至即使他们远在北疆,晟帝还以示嘉奖封了苏母一个诰命。
不过也有传言说他们之所以能升官升的这么快,完全就是因为振国公有意指导。
说白了,京城多的是儿郎羡慕他们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却又没有那份舍富贵奔沙场的魄力。
“你家公子呢?让他出来。”他冷着脸,衣袂飞舞。
小厮迫于威压不敢抬头:“公子他昨夜吃醉了酒,还没醒。”
讥讽地翻了个白眼,这是知道他会来兴师问罪就先躲起来了啊。
但可惜,他现在正怒火中烧,某人躲不过。
来过好几次,梁城越闭着眼都知道苏乃登的院子怎么走。
果然,一脚踹开门,原本应该躺在榻上宿醉的小侯爷已经给来者倒上了酒。
“查的还挺快。”这话一出,无疑是不打自招了。
苏乃登也是聪明人,更何况还是出生入这么多年的好兄弟,知道梁城越既然能这么快找上他自然是都将案情梳理明白了,要不然也不至于气成这样。
压住情绪,他酌了口烈酒:“你进宫偷什么去了?”
苏乃登不假思索地指了指桌案上的玉如意。
之前从他小抽屉的画中见过,梁城越识得那是苏家伯母的遗物。
无奈地摊手,苏乃登:“我也是逼不得已,要不然我总不能跑到甘露殿上,跟陛下说我其实是你失散多年的外甥吧?”
在心里斥他这趟未免太高调,梁城越气极反笑:“也是幸亏躲得及时,不然你这条命可就交代在宫里了。”
嘻嘻笑出来,他没脸没皮地说:“我也没想到你来的那么快,幸亏我命硬,要不然你可就失去我这个最好的兄弟了。”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没好气地甩他一眼:“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苏乃登满不在乎地瞅过来:“看你咯,毕竟这事现在归你管。”
唇瓣微微有些泛白,他突然想到了更重要的事。
瓷杯放回桌案,披着和善假羊皮的狠戾笑容浮现出来,看得苏乃登打了个冷颤。
他感觉自己可能要凉。
不对,是绝对会凉。
“你居然敢让阿窕给你上药,多大的脸啊?”
第27章 天子怒
苏乃登讪笑:“我当时不是受伤了吗, 一只手不方便……”
冷厉的眼神带着鄙夷肃杀,他甚至怀疑要不是跟这家伙出生入死许多年,他绝对会把那只上药的胳膊砍下来当球踢。
怕他那把火越烧越旺, 苏乃登直接带着他去了昌宁侯府的库房。
大方地指着琳琅满目的珍石玉玩,拍着胸脯让梁城越随便挑,当做自己的赔礼。
但这些世俗之物, 梁国公府又不缺。
双手环抱, 他掀起眼睫:“去亲自给她道歉, 不然陛下那关你也过不去。”
喉结滚动吞咽一口, 苏乃登是真的很后悔。
唉,谁让这家伙现在攥着他小命呢,要是他真不帮忙, 这次的事恐怕也要将整个昌宁侯府拖下水。
想清这些, 哪里还管侯府男儿的面子,笑得别提多谄媚,随梁城越定下上门道歉的时间。
昌宁侯府是朝中唯一一族文官侯爵,出了苏乃登这个军营霸王属实是没想到的。
但更没想到的, 还得是这龟孙子居然跑到太后生前所居寝宫偷东西。
被他的请罪气得险些说不出话,晟帝呼吸都快喘不匀了:“有浑泥在前, 朕本以为你跟兰殊是老实本分的孩子, 结果还真是一篮子里的鱼虾!”
这言中的“浑泥”, 指的自然是梁城越与霍赫。
不以为然地揉揉鼻子, 梁城越还得继续装规矩。
瞥向伏在大殿上的苏乃登, 他在心里叹口气, 还是决定出面:“陛下赎罪, 他也是鬼迷心窍, 您看在昌宁侯的面上饶他一命吧。”
恶狠狠地瞪过去, 险些没撑住一国之君的威严庄重。
猛拍龙桌,震天响吓坏了宫殿门口等着侍候的宫女太监,有个宫女胆子小,还直接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