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马车,摇摇晃晃抵达了绮霞楼正门。
绮霞楼是焰京最大的花楼,与寻常花柳处不同的是,这里养的均为清倌儿。
也因此,金碧辉煌的正门处没有出现酥/胸半露的揽客女,反倒是几名浓眉大眼的大手镇守一方。
跟在宋岱的身后,宋窕时不时偷瞄一眼,由心感慨不愧是男人的福泽洞天。
弦乐四起,莺飞燕舞,人潮涌动。
宋岱回头冲她说:“咱们去三楼定个房间,从那里风光最好。”
这话说得实在轻车熟路,忍不住让宋窕怀疑:“四哥,看不出啊你这么有经验?大哥知道吗?”
宋岱老脸一红,抓了抓后脖颈:“我就来过两次,还都是跟城卫都的几位大人来的,都是来看舞听曲的。”他特地咬重了最后几个字,面上分外诚恳。
刚想再怼他一句,可刚抬头,宋窕便呆住了。
因为在前面纸醉金迷的贵人窝里,她瞧见了另一张熟悉的面孔。
不只是他,宋岱也看见了:“那个人是师隽吧,唤琅伯家的独子,哦不对,现在是唤琅侯了。”
说着,他忍不住啧道:“他来京不过一月,竟与这风月场的姑娘们这般熟稔?”
话音刚落,那边被几个姑娘团团围住的师隽抬眸,正巧看了过来,当即便拨开身侧的人,大步而来。
怕被认出来,宋窕急忙躲到兄长身后,小脸垂得很低,几乎是拿头顶对着。可她不知,自己这番动作,反而更惹人侧目。
只不过大多数过路人全然把她当做一个头次出来见世面的小书童,出于害羞才哪里都不敢看,反倒是一笑置之。
但师隽不同。
他停在二人面前:“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不自在的感觉又包裹全身,宋岱干巴巴地说:“你不也是,看着好像跟那两位姑娘很是相熟。”
“她们啊,”师隽回头哂了眼,继续说:“我是来替人送药的,让她们更得恩客垂怜的药。”
“可绮霞楼不是清倌儿楼吗,怎会需要这等药物?”
师隽生笑,眸中多几抹看不透的冷光:“若真有那么个销魂玉骨,自然有的是人挣破头皮抢着送钱,只要姑娘点头,没什么勾当是不存在的。”
说罢,眼神勾住男人身后的人儿:“阿窕,这样的地方你实属不该来的。”
兄妹二人的心皆凉了半截。
宋岱还想遮掩:“这才不是小五呢,就是我新收的一个小厮。”
“是吗,”师隽拉长了尾音,微微上扬的调调:“那还挺巧的,这小厮身量与阿窕相差无几,身形也像,若不是你说,还真以为是阿窕换了身装扮来这儿玩呢。”
兄妹俩的心更凉了。
见实在是瞒不住,与身后人对视后宋岱叹气,招了:“小侯爷见笑,这事可万万不能同第四人说。”
“这是自然。”
将目光送到那张还抹了半层锅炉黑的小脸,师隽觉得新奇:“阿窕既然来都来了,不如来尝尝寻常人家难觅的极品。”
听到自己的名字,宋窕的心颤巍巍的,左右环顾,简直就差把做贼心虚刻在脑门上,压低声音说:“可以吗?”
头顶花灯熔金灿灿,男人招来一个目光依依的貌美女子,不知跟她说了什么,女子扭头又端来两只酒杯。
那酒杯做工精致,款式不似中原常见,颇具几分西域大漠的风情。
“别看这是盛酒的杯子,但里面是只有在绮霞楼才能品到的敛神花茶。”
酒杯送到手指跟前,宋窕垂眸去看。杯中茶水颜色偏向枫红,没有热气包裹,跟刚从藏冰室里取出来般。
对师隽她自然是信得过,见宋岱一饮而尽后赞不绝口,她干脆也拿起小抿一口。
果然,味道甘甜芬芳,好似还夹有充沛的果香气,没有她日常喝的茶水中那份苦涩。
尝到了甜头,干脆也尽数饮下。
可让她叫苦连天的赶着脚跟就来了。
排山倒海的痛楚瞬间袭来,宋窕的额前肉眼可见地冒出一层浅汗,她下意识拉住兄长的袖口,疼得半个字都说不出。
宋岱大惊:“这茶里面还有什么?”
师隽眼神示意,端茶来的女子倾囊而诉:“是晒干后的水果薄片与甘口红茶,还有少许化兰香。”
宋岱咬牙,也顾不上那么多,背起妹妹,向师隽急匆匆告别。
该死的,那化兰香与这丫头平日里喝的药中一味药材有相克之理!
第19章 胭脂唇
兄妹俩走的着急,并未注意到二楼扶手边的身影。
“小五的名声比你想的更重要!”
宋斯白面红耳赤的批评还历历在目,即使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他们,他也不敢现身,生怕再引出什么麻烦。
看着宋窕痛苦地伏在四哥背上,梁城越亦然心急如焚,但只怕他从这儿跳下去,小姑娘就不止身上会疼了。
偏头看向那头完事走出来的人,他冷眼出声:“你自己慢慢玩,我先走了。”
苏乃登有些气结:“我把你找来是让你教我琵琶乐谱的,不然我怎么跟白露姑娘有共同语言!”
梁城越歪头,故意说:“那是你的事,下次别把我喊来这里了。”
见他在隐忍,苏乃登叹了口气,直言:“御史台的人不会连你来花楼都要到朝上告状吧,真是不识风雅,他们自家的儿子还不是日夜左拥右抱。”
不想再继续掰扯,他丢下一句“下不为例”就溜了。
这样的地方,总给他勾出一些实在不美好的回忆,要不是看在苏乃登这个发小身上,他才懒得跑一趟。
苏乃登挑眉,目光凝住那个被某人捏出裂痕的扶手,斑驳刺目,在绘制了特殊纹理的柳木栏上格格不入。
啧啧,要赔钱了啊。
从绮霞楼出来后,怕在半路上与他们撞上,梁城越特地多绕了两圈曲路。
最终走入一家宾客络绎不绝的首饰铺子。
身穿朱紫色统一服装的店员走过来,笑得规矩:“请问需要什么?”
他扫了圈摆满三排的首饰,道:“耳饰。”
店员是个精明的,只一眼便瞧出男人这套价值不菲的蟒纹袍,不敢有所怠慢,选了一对“灵鸢映雪”介绍起来:“这是我们店昨天才新到的款式,选用上乘的纯银与水晶打造,图案也是我们店才有的,今天一上午就卖出了七八对……”
梁城越打断她:“不要跟别人同一款,得是独一无二的。”
滔滔不绝的店员被迫中断,讪讪放下那对:“那您要送的是什么样的姑娘,我好帮您再做推荐。”
“很乖很漂亮,脾气也很古怪,但又很可爱,”男人认真地形容起来,最后又觉不够,添上了点睛之笔:“还总是哭。”
店员傻眼了。
飞速旋转的头脑不受控制地顿了一下,但到底是经验老到的人物,怎可能被轻易打倒。
她捋着对方给的词句,四顾店内,灵光一现:“您等我一下。”
她很快就回来了,掌心多了一对银面落红耳坠。小拇指左右的大小,形状偏向倒吊的芭蕉叶,在正中央点缀一颗胭脂色的珍石。
“您应该是送给妹妹的吧,我觉得这对‘扶光至’最是合适。”
“……不是妹妹。”他再次出声,口吻平淡。
店员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干嘛嘴欠!
但自我控诉还没结束,便见男人拿起其中一只端详起来。不敢出声打断,怕又惹火上身。
“就这对吧,确实很合适。”
梁城越其实不是特别懂首饰,但就是觉得如果是她戴上,肯定很美。
而且,它的名字也取得好。
扶光与乐之。
店员很快将用以包装的锦盒拿过来,不忘殷勤地说:“客官可还需要别的,我们家可是焰京最好的首饰铺子……”
再次打断她:“若收礼物的人喜欢,那我便再来。”
“得嘞,那便预祝客官搏得佳人芳心。”
准备好礼物,梁城越没着急送出去,而是先带着耳坠回了趟国公府。
但在距国公府还有二十几步路远的时候,就被从巷子里突然窜出来的人拦下。
“梁国公,陛下有请。”
来者虽身穿品蓝宫服,腰间佩了只刻有幼雀纹的腰牌。
他哂笑:“连国公府都不敢进,公公是怕被祖父听见把你们赶出去吗?”
来者低着头,讪笑一声:“您就别笑话我们了,还是跟着咱家先走吧,陛下可还等着您呢。”
“就我一个?”
“霍将军应该已经到了。”
梁城越挑眉,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挨训就行。
没来得及跟祖父说一声,他就被迫跟着公公上了梧桐大街,抬眼所即,便是那座恢宏的帝王龙堂。
其实自回京这两个多月以来,除了平日里的上朝,他就进过两次宫,一次是代表凯旋的大军向陛下上述战况,第二次就是被御史台参一本的时候。
那时陛下还开他的玩笑,说他是大晟开国以来第一个第一天上朝就被御史台告状的臣子。
金门上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得两个太监合力才能推开。
看清站在一边听骂的霍赫,梁城越开门见山:“参见陛下,臣来领罪。”
晟帝正在气头上,看见他来了,抄起龙案上的折子就扔过去:“你俩是真有胆子啊!让你们一个去给朕征兵一个去琅琊查私盐,结果你俩倒好,一声不吭就把身份换了!换也就换了,居然还让人家撞见个正着!”
将折子收好,梁城越厚着脸皮给自己开脱:“但结果是好的啊,征兵和私盐的事都有了结果,而且追回了好几千两银子,陛下,我们俩是立了功的。”
“你俩也真好意思!”
深吸口气,晟帝剜了他一眼,指着另一张折子:“你知道御史台那边奏的你什么吗,说你在咸阳当街调戏民女,你怎么看?”
梁城越傻眼了,不可思议地看向霍赫,声音都有点发抖:“你玩这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