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不心动呢?
世间之人,没有天生的铁石心肠。
彼时,宋妄是救她于水火的英雄,是风波里可堪攀援的巨木,是黑暗里的一束光。
那时,她真的希望,能和宋妄携手一生。
甚至在想,他这样待她,她会努力去爱他。
可事与愿违,宋妄也并非她想象中的样子。
沈樱意兴阑珊地勾唇:“可是,太后一心想给宋妄择个高门贵女为妻,对先帝赐下的这桩婚事极为不满,新婚头一日就命我去祠堂为已故孝慈皇后跪经半月。”
孝慈皇后乃先帝生母、宋妄祖母,晚辈为她跪经理所应当。
但新妇刚入宫半日,便叫她去祠堂跪经半月,天底下万万没有这样道理。再苛责的婆母,也做不出这样冷待新妇的举动。
此举,既是为难,更是羞辱。
几乎是明说新妇德行不修,新婚便被罚去祠堂。
更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她对这位新婚的太子妃不满至极,甚至不愿意留下一丝一毫的颜面。
沈樱乃新妇,万事只有唯诺称是,断不可忤逆翁姑。
这种情形下,只能由宋妄去应对。
可那日,宋妄面对母亲的冷脸,求情的字一个也不敢说,几度张口,又咽了下去。
最终,只拿歉疚的眼神看着沈樱。
他一生的勇气,都用在了求先帝赐婚上。
除此之外,始终懦弱,始终胆怯。
若非先帝得知此荒谬之事,否决了太后的意见,恐怕从此往后,沈樱在宫中再无立足之地。
沈樱神态冷静至极:“从那时起,我就很清楚,宋妄不可依靠,人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旁人再爱你,却都会有更重要的东西。
宋妄的深情,实则只是为了他自己的欲望。
他渴望与心爱的女人在一起,便宁可失去一切。当他已得到了她,便不会为她的感受,去做出任何抗争。
沈樱面色平静,漆黑的眸子垂下,“后来种种,也证明了这些。”
宋妄为了种种考量掣肘,到底还是放弃了她,任由她成为这世间最大的笑话。
他们之间,起源于一个阴谋,一场求生,结局又如此惨烈。
她不爱宋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谢渡轻轻为她擦着头发,垂下了眼眸。
窗外的月亮移到中天,透过窗子洒下安静的清辉。
许久,他轻声道:“阿樱,不是这样的,这世上的人,并非个个都是宋妄,并非全都不可依靠。”
沈樱愣了一下,侧目看向他,眼神带着探究。
谢渡与她对视,声音清晰,字字句句钻入耳鼓:“至少,我不会为外物而抛下你。”
他的目光平静,坚定得不容置疑:“这世间有许多需要顾虑的东西,可那些都不及我的妻子。”
“我不敢说自己是永远不会倒下的高山,却能承诺,有我谢渡一日,便绝不会叫我的妻子落入难堪的境地。”
沈樱怔怔坐着。
她一头乌发已然半干,柔顺垂落在腰间,更显得眉目清澈茫然。
谢渡放下巾帕,在她身侧坐下,看着她精致的眉眼,靠近了,轻声道:“阿樱……”
沈樱回眸,瞧见他眼神温柔又认真。
她心口蓦地一动,忽然想起在大慈恩寺相见那日。
那几乎算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面,谢渡却已然在求娶她为妻。
他所说的诸多理由,她一个字都不信。凭谢渡的性情与本事,绝非那等为了利益牺牲自己婚姻的人。
可今日她突然想听一听,他真正的理由,为何要娶她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弃妇。
她心底,隐隐约约有个猜测,却怎么也不敢当真。
沈樱闭了闭眼,睁开时坚定至极,他轻声问出口:“谢渡,我想问你,为何要娶我,我想听真心话。”
谢渡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定定看着她,半晌倏然一笑:“刚才阿樱给我讲了个故事,那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沈樱疑惑看向他。
第69章 初见我为何不能爱你
谢渡起身,踱步至窗边,望着天上一轮弯月,慢慢道:“三年前,当真是发生了好多事情。阿樱可还记得,那年二月二的社祭庙会?”
沈樱想了想,实在是毫无印象:“不记得了。”
谢渡一笑,不以为意:“不记得也正常,大约这世上独我一人记得当时的事情,毕竟,阿樱当时不曾见过我。”
他缓声道:“那天四弟带着姣珞和几个堂姐妹去庙会上玩,有个叫静淑的妹妹贪恋表演,与大家走散,直到回家时大家才发现,连忙传信回府中,让我遣奴仆来找人。”
“那日,谢府上下找人找了一整日,都不见静淑妹妹的踪影,一时间全都慌了神。”谢渡回眸看向沈樱,“直到我走进一个街巷中,瞧见一名陌生女子上前,与误入街巷后,迷路找不到归途慌张无措的静淑攀谈。”
沈樱恍然大悟,随即略有几分尴尬,没说话。
谢渡转过身,含笑:“看来,你记起来了。”
沈樱揉了揉眉心:“当时我见她丰容靓饰,应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千金,才去结交……”
话到此处,对上谢渡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由沉默了下去。
谢渡继续道:“可是在此之前,我分明见到这位姑娘踌躇观望许久,直到静淑焦急无措,几乎要落泪时,才上前搭话。”
沈樱抿了抿唇。
谢渡垂眸,笑着问她:“阿樱,当时你在想什么?”
沈樱抬眸,与他对视,并不瞒着他:“当时我想的是,看这位姑娘的穿着打扮,定是位身份尊贵的世家千金,若是在她刚走散时就上前去救她,她只会重金酬谢,但若是在她求救无门时去救她,就能变成她的好朋友,借着这个人的关系和信任,达到我的目的。”
“所以,我足足观察了她一个时辰,才出现在她面前,将她带出那个蜿蜒曲折的小巷。”
只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刚出门,就碰见了那姑娘的家人。
她还没来得及与那姑娘相识,就眼睁睁看着对方被家人带走。
给她留下的,仅有一两句道谢。
她没注意对方的家人是谁,只记得那天惊鸿一瞥看见的马车。
奢华庄重,富丽堂皇,是她此生不曾见过的。
谢渡慢慢道:“我当时就在想,不知这位姑娘出身何门何姓,小小年纪便如此会玩弄人心,比我的妹妹们聪慧百倍。同是深闺少女,却与我家这些截然不同。”
他的姊妹们,要么端庄持重,要么天真活泼,要么温柔可人,每一个都是世家大族按照模子刻出来的贵女贵妇。
绝无这样善于玩弄心机手段,轻而易举想方设法利用陌生人的。
沈樱默了默,没有纠结于此事。她并不觉得有多么光彩,淡淡揭过此事,反问一句:“难道你要告诉我,就因为这样,你便想娶我吗?”
如此,未免过于草率了。
莫说是尊贵的谢家宗子,便是普通人家的儿郎,也没有婚姻大事如此草率的。
谢渡摇了摇头:“当然并非如此。”
他望向沈樱:“那天之后,我让人去查了查,探子回来后告诉我,你是辅国将军的嫡长女。”
“辅国将军府的事情,我略有耳闻。”他轻笑一声,“没想到沈既宣这个脑子不清楚的,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我有些好奇。”
“所以在不久后的一次赏花宴上,我又见到了你。”
说着,他忍不住弯唇笑起来,“却没想到,又见识了阿樱的本领。”
不必他提醒,沈樱已记起当时的事情。
那天二月二十一,工部侍郎柳府宴客,萧宜珠为了给她找亲事,带着她去了柳府,可她这样的身份地位,在权贵云集、钟鸣鼎食的柳府,怎么都是不够看的。
以柳家女柳茹茹为首的诸位世家贵女联合孤立她、嘲笑她,几位颇具美名、和善大方的贵女视而不见,只作不知。
沈樱心底憎恶,便趁着众人吟诗作对的时机,偷偷模仿柳茹茹的字迹,抄下了当时京都第一才女王书绾的旧诗,写上柳茹茹的字迹,放在了评选稿中。
王书绾当日不在场,这篇稿子便被评为当日联句第一。
柳茹茹被人恭维,虽然心里奇怪,但只以为是有人想要巴结她,便欣然接受。
却不料,当场另外一位王家女突然想起这是王书绾的诗句,质问起柳茹茹。
柳茹茹不承认自己抄袭,说是有人陷害她。
王家女就问她为何一早不说。
柳茹茹无话可说。
场上很是喧闹了一阵。
最终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事情到底没有个定论。
但不论如何,柳茹茹都吃了个大亏,丢了天大的脸面。
沈樱自以为做的隐蔽,天衣无缝,没想到居然竟还有人看到。
她看向谢渡:“你怎么知道的?”
谢渡笑了笑:“你仿柳茹茹的字很像,委屈在交诗文的时候漏了馅儿,旁人都只一张纸,独你拿了两张,这不奇怪吗?”
“而且,你交了两张,最终却只有一首诗写着你的名字。反而柳茹茹交了一张,却有两张写着她的名字,有心之人,一观便知。”
吟诗作词时,笔墨纸砚是不限量的。
但大多数人都只会写一首。
沈樱那天的举动,其实很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