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人听到他的只字片语。
年节之后,数次请安周宜妃都带着他来,景明宣终于同众人混了个脸熟,不再显得瑟缩胆小。
但他依旧不爱说话。
此刻被仁慧太后亲切询问,景明宣下意识想往母亲身后躲,可他刚一动作,就被周宜妃按住了手臂。
“明宣,祖母问你话呢。”
姜云冉看得出来,景明宣真的很害怕,小孩子吓得都要哭了。
但他还是努力把眼泪咽下去,小声说:“不玩了。”
他的声音很细,很弱,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近来周宜妃的脾气缓和许多,姜云冉一直以为她因生产患有的忧郁焦躁之症已经好转,但现在,她的声音依旧锐利。
“你大点声音。”
面对这样的儿子,周宜妃恨铁不成钢。
明明是那么软弱无助的稚童,但景明宣依旧隐忍着不敢落泪。
可见,平日里已经出现过无数次这样的情形。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忍耐是最难控制的情绪。
景明宣眼泪汪汪,看着可怜极了。
仁慧太后不忍心了。
她刚要说话,她身边的景明舒却忽然从椅子上爬下来,她啪嗒哒跑到弟弟面前,对他伸出手。
“跟我去玩。”
两个孩子平日很少见面,彼此之间没有姐弟的身份认知,但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是同龄人。
是跟大人不一样的特殊的人。
景明宣眨了眨眼睛,显然心动了,可他却坐在那,不敢挪动分毫。
他在看母亲。
周宜妃没有开口,显然不想让景明宣离开她的视线。
一时间,花厅里都安静下来。
景明舒站在地上,奇怪地看着面色冰冷的周宜妃,伸出去的手始终没有收回。
景明宣则缩在母亲怀中,低着头,终于无声落了泪。
前几次请安,因景明宣太过害怕,所以仁慧太后一直没有同他说话,今日终于忍不住想要同孩子亲近,却闹出这样的事端。
如今看来,周宜妃的癔症,不再对着旁人,反而对着好不容易慢慢康复的年幼儿子。
仁慧太后蹙了蹙眉。
她直接开口:“明宣,跟你姐姐出去玩,彭尚宫,你守着他们俩两个,务必不能摔着磕着。”
彭尚宫便上前,客客气气对景明宣伸出手。
这一次,周宜妃没办法反对了。
她只能把景明宣放到彭尚宫怀中,但面色始终难看。
孩子们都走了,花厅气氛也一直很沉寂。
这时,梅贤妃柔柔开口:“太后娘娘,臣妾有事禀报。”
仁慧太后面色稍霁,道:“说。”
梅贤妃看了看姜云冉,似是很犹豫。
不过想到仁慧太后的脾气,她最终还是道:“昨日阮宝林就到了解禁的日子,按理说,今日她应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
“可要叫她前来?”
第127章 还请太后娘娘替臣妾做主,扫清宫中欺上瞒下的小人。
如今宫中,其实隐隐有了三足鼎立之势。
虽周氏已经败落,家族获罪,两代之内无法重回官场,但后宫之中,周宜妃依旧稳坐妃位。
加上她膝下的大皇子,依旧让人不敢小觑。
另一边,梅有义荣登阁臣,这让梅氏在前朝迅速壮大,数次同姚家叫板。
后宫之中,因姚听月出宫,徐德妃重病,梅贤妃有孕,形势逆转,梅贤妃取代曾经的姚贵妃,成为势力之一。
不过因为有孕,她无法处置宫事,可未来的小皇嗣就是她的依靠。
最后就是独得盛宠的姜昭仪娘娘。
她没有家族,膝下没有子嗣,唯独凭借恩宠和能力,一步步走到今日。
如今她手握权柄,掌管后宫诸事,不仅能博得太后夸赞,也让满宫宫人赞不绝口,尊敬有加。
更重要的是,她未来日子还长。
现在没有皇嗣,不代表以后不能有,现在不是妃位,不可能以后也不是。
宫人们心里都门清,即便以后她宠爱衰落,以陛下念旧的性子,无论如何,高位娘娘之中,总有她一席之地。
皇嗣、家族、恩宠,如今三人三足鼎立,谁都不是最出色的那一个,谁都有优点,也都有缺点。
时值二月早春,后宫看似一片风平浪静,实则却波涛汹涌。
宫人们好奇又紧张,不知何时一场大战就被点燃。
出乎众人意料。
这一场争斗,来得猝不及防。
随着梅贤妃平淡的一句话,失踪在众人眼中许久的阮宝林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显然一早就赶到寿康宫,不知是太后不许还是自己不敢,终究没同其他宫妃一起给太后请安。
一直到两刻过去,经梅贤妃提醒,众人才“如梦初醒”,想起忘记阮宝林了。
慕容昭仪微微蹙起眉头,但她的话语都被梅贤妃拦住。
“太后娘娘,陛下当时金口玉言,罚阮宝林两月闭宫思过,昨日时间已逝,今日阮宝林自然要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以求娘娘宽宥。”
说到这里,梅贤妃眼皮一抬,慢慢扫了姜云冉一眼。
以前的梅贤妃犹如仙女下凡,她优雅温婉,不染尘埃,从不同任何人结怨,也不参与那些争斗。
她甚至还拦过周宜妃许多次,安抚她焦躁的情绪。
谁都以为,她超脱世外,不问俗事。
然而现在,众人看向她的目光齐齐变了。
当家族壮大,皇嗣在身,她身份荣耀皆有,便一改往日和事佬模样。
眼睛中的犀利和锋芒,是藏也藏不住的。
对于她的改变,许多人心知肚明,姜云冉自然也并不意外。
若她真的没有权欲之心,也不会身在梅氏还入宫闱。若她真是平和无求,也不会特地在大捷宫宴上袒露喜事。
现在回忆起来,她所做的每一件事,布的每一次局,都是那么天衣无缝,经过精心设计。
如今看来,姚贵妃、徐德妃和周宜妃都不是她的对手,她隐藏多年,隐忍多年,今日终于扬眉吐气,翻身为王。
现如今,她是宫中除姜云冉之外,风头最盛的那一个。
甚至有人悄悄议论,若她也诞育皇子,说不定可以问鼎后位。
这些话姜云冉早有耳闻,也知晓她绝非表面那般平和,如今终于显露出锋芒,才终于有“果然如此”的淡然。
只是不知一心向上的是她自己,还是梅氏,亦或者两者皆有。
仁慧太后看起来也不意外。
她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眸,能把一切都看透,一切的阴谋诡计,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此刻她手里慢慢捻着佛珠,谁都不看,只慢慢欣赏窗外的春景。
没有立即理会梅贤妃。
最早盛开的牡丹已经悄然绽放,在寿康宫里争奇斗艳。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世人皆爱牡丹,争相养育培植,每到春日时节,玉京的各大园子争奇斗艳,力求博得今岁的花王美誉。
宫中亦是如此。
无论是凡夫俗子,还是达官显贵,便是这院中一朵野花,也要争出个高低贵贱。
或许野花不懂,但种花人却一定明白。
仁慧太后慢悠悠抿了口茶,道:“竟然过去这样久了,既然过了日子,真心得到惩罚,那就还是好孩子。”
太后娘娘慢慢睁开眼,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阮宝林的模样,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凹陷,眼底一片青黑,一眼看去实在可怜。
她头发都比之前显得稀疏许多,一丝不苟梳了个简单发髻,只戴了一支白玉簪。
通身上下简朴素净,与以往的姹紫嫣红全然不同。
她一步步上前,不看任何人,只低眉顺眼来到堂下,干脆利落跪倒在地。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阮含珍的声音低沉,多了几分岁月淬炼过后的沧桑,“臣妾因思过,不能祝贺太后新岁吉祥,不能侍奉膝下,心中甚是惶恐难安,还请太后娘娘宽恕。”
这一番话说下来,可真是感人肺腑。
本来太后还在赏景,听到这话,也是淡淡开口:“不怪你。”
姜云冉此刻清晰意识到,仁慧太后其实非常会做人,但凡皇帝喜欢的,她就喜欢,皇帝厌恶的,她一眼都不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