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华琰的声音很冷,他看出姜云冉的疑虑,道:“因为她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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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长信宫中,疯了并不能避开灾祸。
景华琰道:“当年皇贵太妃小产,是因为一种名为木棉草的药物,听起来平平无奇,甚至算不上是一种药物,但皇贵太妃对其有敏症,不小心食入之后立即发作昏迷,孩子自然也就保不住了。”
姜云冉读过不少药典,她思索片刻才道:“木棉草味甘,一般用来熬煮凉茶解暑,是很常见的甘草,说起来,的确不算草药,日常那只用来熬煮凉茶。”
“是,就因其常见,所以皇贵太妃年少时就曾因饮入晕厥过,此事沈家上下皆知,皇贵太妃入宫之后,宫中太医院也都知晓,她的宫室之中从未出现过木棉草,身边的姑姑也非常谨慎。”
可就是这样一味药,险些要了皇贵太妃的性命。
“从王庶人处查出的木棉草残余?”
景华琰颔首:“事发后,慎刑司搜宫,直接就在她的寝殿中查到了木棉草,但当时王庶人不知是害怕还是畏惧,已经吓得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就是不承认自己下毒。”
“后来经慎刑司审问其身边的宫女,又对木棉草的由来进行盘查,可以确定就是王庶人亲自采买的木棉草,并且悄无声息带入宫中。”
宫妃也能省亲,并非一生都要困于宫闱,尤其她当时称为宫妃,正是风光的时候,因此她上请出宫看望家人,皇贵妃没有阻拦。
她可能知晓事情谨慎,木棉草是她自己亲自买的,不敢假他人之手。
证据确凿,无论王庶人是疯是傻,都无济于事。
“原本父皇想要立即处死她,但皇贵太妃替她求情了。”
景华琰叹了口气:“皇贵太妃说大抵因为她觉得自己份位低,自己没能替她争取,才生了这种念想,归根结底是她没有照顾好王庶人,才导致她发疯。虽然谋害皇嗣罪不容恕,但人已经疯癫,是生是死并无区别,若把她关入广寒宫,终生不得出,也是对她的教训了。”
听到这里,姜云冉便全然明白。
她顿了顿,有些迟疑:“皇贵太妃想要留下她,就是想留下人证?”
她倒是敏捷。
一下子就想到了这里。
景华琰颔首:“正是如此,但朕登基之初派人去广寒宫给其看诊,她疯得更厉害了,什么都不知道,人也罹患重病,不知是否还在。”
“后来,皇贵太妃也找到朕,说时过境迁,她如今也好好的,往事便不必追查了,让王庶人就那样了却余生吧。”
难怪之前姜云冉询问,景华琰只说广寒宫应该有人住,却并不肯定。
想来也时隔多年,对王庶人的康复不抱希望。
姜云冉呼了口气。
她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才道:“陛下的意思是,宫中若要动手,基本都是药物,毕竟药物千奇百怪,作用各不相同,不知什么时候就能中招。”
景华琰见她面色越发难看,道:“正是如此。”
所以今日景华琰和仁慧太后,都没能表现出更多的惊愕,他们只对吴端嫔和小皇嗣的安危担忧。
姜云冉却摇了摇头。
“可是陛下,我还是觉得这是蓄谋已久。”
景华琰看向她,蹙了蹙眉头:“你今日不适,不如让孙医正给你请脉,好生安置下来再继续议论?”
姜云冉睫毛轻颤,却浅浅笑了一下:“无碍,只是吹了风而已。”
“话不说完,我总怕自己忘了,”她按了一下景华琰的手,柔声道,“陛下就容我禀报完,再安置吧。”
姜云冉的固执跟景华琰如出一辙。
所以他未再劝诫,只道:“你说,我听。”
姜云冉深吸口气,垂下眼眸道:“陛下,我从来不信有巧合一说。”
“无论是当年的皇贵太妃,还是如今的徐德妃和吴端嫔,她们会被毒害,都是同自身有所牵连,所用之药千奇百怪,皆不同寻常。”
“要么就是敏症相克,要么就是少见毒物,手段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景华琰的表情慢慢沉寂下来。
姜云冉所言,他自然也知晓。
甚至……
甚至当年母后过世,他也怀疑过是否有什么异常。
但前后调查数年,也没有更多线索,幕后之人手腕之利落,行事之干脆,让人防不胜防。
“朕知晓,也一直在侦查,不过线索甚微。”
姜云冉抿了一下嘴唇。
她不能说当年之事同阮家也有牵扯,因此便道:“陛下,若没有头绪,是否可以根据结果来反推呢?”
“你是说……”
景华琰同她对视一眼,两人都若有所思。
“当年皇贵太妃小产,看不出是何人出手,也不知谁最终得益。”
“那时太后已经被晋封为皇贵妃,统领六宫事,她很得宗室的赞誉,会成为继后只是时间问题。”
作为下一任皇后,仁慧太后当时已经胜券在握,根本不用出手,就已经是胜利者。
所以当年的景华琰没有怀疑过她,现在也未曾。
“德妃被针对,得益之人又是谁呢?”
问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下来。
说到底,没有人从中受益。
不过姜云冉却被牵扯其中,险些因谋害德妃而被问罪。
姜云冉蹙了蹙眉头,她忽然意识到,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身影,对她颇为关注。
难道,对方看出了她的身份?还是说,她不小心知晓了什么,惹的对方想要杀人灭口。
姜云冉呼了口气,道:“今日吴端嫔的事情,似乎也没有任何头绪。”
“若说有利可图,似乎也没有,不过……”
不过若吴端嫔成功诞育小皇子,那宫中形势立即就会有变化。
姜云冉顿了顿,她就事论事:“今日周宜妃和梅贤妃都去看望过吴端嫔。”
景华琰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道:“此事,朕会留意,彭逾也会着手调查。”
说到这里,景华琰看向姜云冉,道:“你忘了一个人。”
“谁?”
姜云冉难得没有反应过来。
景华琰声音低沉,他慢慢说:“姚贵妃。”
红螺炭都是她着手发往永福宫,以姚贵妃的谨慎,所有的炭火她都要亲自过问。
而永福宫的问题,恰好就出现在红螺炭上。
姜云冉想到那一个个美若天仙的面容,不由道:“陛下可都要查?”
景华琰面无表情,说:“自然是要查的。”
姜云冉最终道:“希望能有线索,也希望吴端嫔能熬过这几日。”
景华琰看向他,眉宇间的凝重略减轻几分。
“今日事你做得极好,也实在劳累,早些安置吧。”
他还是不放心,让梁三泰端来安神汤,让姜云冉吃下才做罢。
两人简单洗漱更衣,等躺在拔步床上,姜云冉不由有些昏昏欲睡。
安神汤的药效很快便涌上来,姜云冉迷迷糊糊,半梦半醒沉入梦境。
“陛下,好梦。”
景华琰回应她:“好梦。”
在她身边,景华琰微微张着眼眸,平静看向昏暗的帐子。
福禄寿喜的纹路已经印刻进他心里,自从住进乾元宫,所见皆是。
有些话,他方才并未直接说出口。
其实这些事端,明面上的得益者看不见,可却都有一个共同点。
无论事成或不成,都搅乱了长信宫的安宁,让他在国事之余,还要分神操心后宫之事。
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仅后宫风浪不止,前朝的官宦宗亲,世家大族,也都牵扯其中。
大皇子的病弱,小皇嗣的夭折,也都成为他心里挥之不去的阴霾,是他的遗憾。
他今日并未表现出痛彻心扉,并不是他不够伤心,也不是他冷漠无情,孩子夭折也无动于衷。
而是他把这份难过和忧伤压在了心底。
只有夜里一人时,才让它弥漫在心头。
景华琰在幽深的黑夜中叹了口气。
他慢慢摸索到身边人温热的手,轻轻握在了手心里。
这一刻,他竟然有一丝胆怯。
他之前其实很盼望两人能得麟儿,可如今,他却又不那么心急了。
比起孩子,他更不想让姜云冉染上危险。
他想要她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景华琰的眸色比这黑暗的寂夜还要浓重。
其实他也发现,隐藏在幕后之人已经等不及了。
相比于天启年间,自从元徽五年伊始,对方的手段频出。
究竟为何景华琰不得而知,但他却清楚知晓,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是万无一失的。
他不信对方真的机关算尽,做事天衣无缝。
只要做,就一定会留下痕迹。